血色的残阳斜挂在函谷关嶙峋的隘口，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涂抹上了一层粘稠的、即将凝固般的暗红。风呜咽着卷过雄关的垛口，带起散落的灰烬和挥之不去的焦臭气味，旌旗破败的残片偶尔被卷上半空，又无力地落下。

城关之下，直至远方起伏的褐色山峦，目光所及，尽是狼烟烽火。秦军玄黑的方阵与联军杂色的潮水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绞杀、分离，留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和折断的兵戈。战鼓声早已嘶哑，却仍在顽固地擂动，混合着垂死者的哀嚎和兵刃切入骨肉的闷响，构成这片土地上唯一的主旋律。

王贲按着剑，立在函谷关最高的一段城墙上，玄色铁甲冰冷地贴合着他每一寸紧绷的肌肉，甲胄上溅满的斑驳血点早已干涸发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连日鏖战熬出的血丝，和一种比函谷关山石更冷的沉静。作为大秦的将领，他早已习惯了这尸山血海的景象，习惯了指挥麾下虎狼之师将一切顽敌碾碎。但今日，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萦绕在他心头，像毒蛇般悄然盘踞。

关外的联军攻势似乎永无止境，但他们真正的精锐何在？那些传闻中韩魏最悍勇的技击之士、赵国飘忽来去的边骑，为何只见旗号，却未见其真正的雷霆一击？他们的主攻方向，究竟指向何方？

一名传令兵踉跄着奔上城墙，甲叶碰撞哗啦作响，带着浓重的喘息和血腥气，打断了他的思绪。

“将军！咸阳急令！”

王贲霍然转身，一把接过那枚被汗水浸得微潮的玄色密封铜管。指尖触到冰凉管身的一刻，他心中那不安的毒蛇似乎骤然缩紧。非常时期，来自国都的直接指令，绕过前线主帅……他拇指用力，拧开封印，抽出一卷薄薄的羊皮纸。

命令极其简短，字迹却凌厉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印信：

“鹰营已叛，附逆联纵。着裨将军王贲，即刻率所部三万精骑，出斜谷，突袭其营垒，尽歼之，不得有误。延误或泄密者，以叛国论，族诛。”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王贲的心口。

鹰营？叛秦？

那是由蒙恬一手带出的精锐，装备着大秦最优良的军械，士卒皆是从北地边军中遴选出的百战老卒，忠诚与勇悍毋庸置疑。他们此刻本该据守在联军侧翼的一处关键隘口，像一颗钉子，死死扼住联军可能迂回穿插的路径。王贲三日前才与鹰营校尉蒙骜蒙恬族弟互通军情，约定互为犄角，共御外侮。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叛秦？

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冲散了连日征战的疲惫。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名传令兵：“传令者何人？现在何处？”

“是、是黑冰台的独狼信使，交令后已即刻离去，言称需复命。”传令兵被王贲瞬间迸发的杀气所慑，声音有些发颤。

黑冰台。陛下的直属秘谍。王贲的心沉了下去。命令的真实性，已无需怀疑。

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卷羊皮纸上。“鹰营已叛”……这四个字灼烧着他的眼睛。他与蒙骜虽分属不同系统，却多次并肩作战，那是可以将后背托付的同袍。鹰营士卒的面孔，许多他都依稀认得，那些沉默而坚定的北地汉子，会在战隙擦拭长戟时哼唱苍凉的边塞小调，会将有限的酒浆分给受伤的同伴。

他们……会叛国？

理智告诉他，陛下的命令不容违抗，黑冰台的消息必有依据。但一种属于军人的、在血火中磨砺出的直觉，却在他脑中尖锐地嘶鸣——不对！哪里不对！

“将军？”身旁的副将李曙低声催促，他显然也看到了命令内容，脸上闪过震惊，但随即被一种冰冷的、执行命令的坚决所取代，“我军何时开拔？”

王贲沉默着，手指死死攥着那卷羊皮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函谷关正面的压力巨大，抽调三万精骑，几乎是剜肉补疮。若鹰营未叛，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将侧翼彻底暴露。若鹰营真叛……则必须在其与联军合流前，以雷霆之势扑杀。

赌？用什么赌？用函谷关的安危？用大秦的国运？还是用鹰营上下数千条性命，去赌一个未经证实的“可能”？

他没有选择。

“擂鼓聚将。”王贲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命骑军各部，即刻备战，随我出斜谷。”

李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光，立刻抱拳：“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