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那股子憋闷劲儿又上来了，压得林晚喘不过气。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冰冷又刺鼻。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沉得像灌了铅。

耳边嗡嗡响，像是隔着一层水听人说话。

“……家属呢？联系上了吗？”一个年轻点的女声，带着点焦急。

“哎，别提了。打了电话，那边就说忙，走不开……说是她丈夫？听着语气冷淡得很……”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护工阿姨压低了声音，那调子里的唏嘘和同情，像根细针，扎得林晚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是啊，李浩怎么会来呢。他这会儿，指不定正陪着哪个新欢在哪儿逍遥快活呢。公司？家？早就没她的位置了。她这累倒下的，怕是正好给他腾了地方。

悔啊。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就信了他当年那些花言巧语？怎么就把自己的人生，像个笑话一样全拴在了他身上？替他操心劳累，替他伺候爹妈，替他省吃俭用，最后换来个什么？人老珠黄，一身病痛，躺在医院里等死都没人多看一眼。

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这一辈子。高考落榜时的天昏地暗，爸妈失望的眼神；遇见李浩时，他那副伪装的温柔体贴；婚后才发现他自私自利的真面目，一次次争吵，一次次妥协；为了这个家拼死拼活加班，熬坏了身体；最后看到他手机里那些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

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紧了心脏，勒得她几乎要窒息。

如果能重来……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林晚，绝不会再这么活！

强烈的念头像最后一把火，烧光了她仅剩的力气。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

“林晚！林晚！醒醒！灭绝师太盯着你呢！”

胳膊被猛地捅了一下。

尖锐的疼痛感让她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

刺眼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晃得她眼睛发花。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粉尘，还有……阳光晒过旧书本的味道，年轻身体微微出汗的温热气息。

不是消毒水味。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眼前是一张堆满了高高课本和试卷的木色课桌。桌角还用圆规刻了个小小的“早”字，幼稚得可笑。黑板上，数学老师——“灭绝师太”正画着一个复杂的三角函数图像，粉笔敲得黑板哒哒响，嘴里还在说着：“这道题是去年高考的变形，必考题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睡什么睡！距离高考只有……”

她的目光猛地钉在黑板旁边挂着的红色日历上。

——2012年5月16日。

高考倒计时：52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松开，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她耳膜嗡嗡直响。

她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同桌苏晴正挤眉弄眼地朝她使眼色，胖乎乎的脸蛋上满是“你自求多福”的紧张。前排那个总爱臭美的女生又在偷偷照着小镜子捋刘海。右边窗户旁，那个瘦高个的男生脑袋一点一点，又快睡着了……

每一个细节，都和她记忆深处那个尘封了十多年的高三教室，一模一样。

她颤抖地抬起自己的手。

白皙，纤细，带着属于少女的柔韧和活力。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尖还透着健康的粉红色。没有长期加班面对电脑的鼠标手，没有因为做家务而略显粗糙的皮肤，更没有医院病床上那瘦骨嶙峋、布满针孔的可怕痕迹。

这不是梦。

那股子年轻身体里蓬勃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生命力，做不了假。

她……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八岁？回到了高考前最关键、也是最痛苦的那一年？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像海啸一样淹没过来，让她头晕目眩，手脚冰凉，指尖都在发颤。她赶紧低下头，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真疼！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老天爷……不，不管是谁，听到了她临死前那不甘的呐喊，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林晚！”讲台上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冷喝。

灭绝师太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片，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射向她。“我讲得这么精彩，你都听睡了？看来你是全会了？来，上来！把这道题的解法给大家讲讲！”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或同情或看好戏或事不关己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若是前世的林晚，此刻恐怕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然后结结巴巴地承认自己不会，在全班同学的窃笑和老师更严厉的训斥中羞愧难当。

可是现在……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胸腔里那颗还在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脏。那股子属于三十多岁灵魂的镇定，正在慢慢回笼。

她抬起头，迎上数学老师不悦的目光，脸上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好学生的歉意微笑。

她站了起来。

桌椅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全班同学，包括苏晴，都惊讶地看着她。平时的林晚，胆小得像只兔子，被老师一点名恨不得缩成一团，今天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居然还敢笑？

林晚的目光快速扫过黑板上那道题。

太熟悉了。不仅仅是这道题，连同灭绝师太接下来会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她几乎都能“预知”。因为前世的这一天，这一幕，同样发生过！这道题，在她后来无数次的悔恨和梦境里，反复出现！

她甚至记得，前世她窘迫地僵在原地时，角落里那个清冷的声音……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像是不受控制般，飘向了教室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

阳光正好落在那个男生的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蓝白色校服，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垂下，遮住了部分眉眼，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抿着的淡色嘴唇。他手里随意地转着一支笔，似乎对课堂上的这点小插曲毫无兴趣，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

江辰。

那个她整个青春时代，只敢偷偷藏在心底，仰望了无数次的名字。成绩好，家世好，长得更好，是学校里所有女生目光追逐的焦点，也是她这种平凡女孩觉得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前世，就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淡淡地说出了解题思路，解了她的围，也让她那份卑微的暗恋，彻底埋藏心底。

但这一世……

林晚收回目光，心跳依然很快，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决绝。

她不能再像前世一样，永远等待别人的救赎。

她一步步走向讲台，脚步甚至因为重生后的激动而有些发软，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从粉笔盒里拿出一支白色的粉笔。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老师，这道题其实可以不用传统的辅助角公式，计算量太大，容易出错。”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少女的清亮，但语气却异常平稳，甚至有种超乎年龄的从容。

灭绝师太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那你说怎么解？”

下面的同学也开始窃窃私语。

“她真会啊？” “装的吧？” “吓傻了？”

林晚无视了下面的议论，转身面向黑板。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侧影。

她抬起手，粉笔落在黑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白色的粉屑簌簌落下。她的思路异常清晰，前世后来为了工作需要重新啃下的数学知识，加上对这道题本身的“先知”，让她下笔如有神。

“这里，其实可以直接利用三角函数的图像和性质，看出它的周期和最大值点……”她一边写，一边简洁地解释，步骤清晰，方法巧妙，甚至比老师准备讲的方法更简洁易懂。

教室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和她清晰平静的讲解声。

不止是同学，连灭绝师太脸上的怒气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惊讶和审视。她推了推眼镜，凑近看着黑板上的步骤，微微点了点头。

写到最后一步，得出正确答案。林晚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看向老师，微微鞠了一躬：“老师，我讲完了。”

灭绝师太看着她，眼神复杂，半晌，才挥挥手：“……嗯，下去吧。方法……不错。都看清楚没有？要多向林晚同学学习，灵活思维！”

林晚在一片难以置信的寂静目光中，走回自己的座位。她能感觉到一道探究的视线一直跟着她，来自那个窗边的角落。但她没有回头。

苏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用气声激动地说：“晚晚！你太牛了！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深藏不露啊！”

林晚只是笑了笑，没说话。手心因为紧张和兴奋，微微出汗。

她坐下的那一刻，下课铃声猛地响了起来。

“好了，下课！”灭绝师太收拾好教案，又看了林晚一眼，才走出教室。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林晚，议论纷纷。

林晚却恍若未闻。她摊开手掌，看着自己年轻纤细的手指，然后慢慢握紧。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这一世，她的人生剧本，要由她自己来写！

那些曾经辜负她、伤害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些曾经错过的、遗憾的，她都要一一抓在手里！

首先，就是那个毁了她前半生的渣男——李浩。

她记得很清楚，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点，作为高三学长已通过保送录取的李浩，会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周围，用那种看似温柔体贴的套路，一点点俘获当时单纯又自卑的她。

“晚晚，发什么呆呢？走啊，去小卖部！”苏晴拉着她站起来。

林晚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刚走出教室后门，一个熟悉得让她刻骨铭心、又恶心得让她想吐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在旁边响了起来。

“林晚学妹，真巧啊。”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冷了一下。她猛地抬头。

果然是他。

李浩。

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斜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阳光又温柔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两瓶水，其中一瓶显然是准备递给她的。前世，就是这样看似无微不至的关照，一步步击溃了她的心防。

他看着林晚，眼神里带着欣赏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刚才远远看到你好像在课堂上被老师提问了？没事吧？我看你好像……”

他的话语顿住了。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林晚，看他的眼神，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受宠若惊，没有羞涩慌张，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有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恨意，锐利得像刀子，几乎要把他虚伪的笑容彻底撕碎。

李浩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举着水瓶的手也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