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的王奶奶，已经三天没有在阳台收衣服了。她家阳台的晾衣杆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挂了三天，被风吹得半干，又被露水打湿，散发着一股洗衣粉和霉菌混合的味道。王奶奶是个独居老人，生活极其规律。

每天下午四点准时收衣服，然后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和过往的邻居聊天，凌晨五点，会准时提着布袋子去早市买菜。而现在，一切都乱了套。我叫刘星，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可能唯一的特点就是脸皮比常人厚一些，经常去王奶奶家蹭饭。我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那不只是衣服没收的异常，更是一种属于孤寂的、无声的呼救。犹豫再三，我还是拨通了她孙子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男声很不耐烦，我有些磕巴地报出地址，描述了阳台的衣服，以及我作为邻居的担忧。挂断电话，我靠在门后，心脏因为即将面对王奶奶的家人而轻微地擂动着。我只是个受过她恩惠的普通人，做了一件普通市民该做的事。我这么安慰自己。她孙子来得很快，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名牌，满脸戾气。他用钥匙开了半天门，发现从里面反锁了。老东西，搞什么！他咒骂着。被称为孙子的男人没有丝毫犹豫，退后一步，对着门锁狠狠踹了一脚：开门！当门锁被踹坏，门被撞开的那一刻，一股浓重的、混杂着中药和饭菜馊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很快，里面传来一声懊恼的咒骂。他孙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扭头看向我，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热心青年，而像是在审视一个多管闲事的穷鬼。你，过来。我跟着他走进王奶奶的家，卧室的床上，老人安详地躺着，手里攥着一张老照片，已经没了声息。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现场没有外人痕迹，床头柜有半瓶安眠药。

一起跟来的他女朋友说道，初步判断，奶奶是自己走的。

他孙子的目光像针一样在我身上扎来扎去。你叫刘星？他问。我点了点头。

你和我奶奶是什么关系？邻居……她经常叫我吃饭。就只是吃饭？

他的话音刚落，他女朋友拿着一个证物袋走过来，里面装着一份手写的遗嘱。阿斌，快看！

奶奶把房子留给他了！我的心猛地一沉。那一定是王奶奶什么时候写的，我根本不知道。

还没等我开口解释，他孙子已经向我伸出手：手机。我机械地解锁，递了过去。

他飞快地翻阅着我和王奶奶的短信，然后把屏幕转向我，上面是王奶奶给我发的：小星，我给你转了点钱买新衣服，别不舍得花。小星，奶奶给你炖了汤。只是邻居，我奶奶会把房子给你，还天天给你打钱？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你这种骗孤寡老人钱的，我见得多了。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警察同志，这是怎么了？我刚去公园下完棋回来……天啊，是你们把我老太婆的门踹了？

是本该躺在床上的王奶奶，她正提着一个菜篮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时间凝固了。

王奶奶的孙子，那个叫阿斌的男人，脸上的表情从鄙夷到震惊，再到不可置信的扭曲，只用了一秒钟。他那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朋友，手里的遗嘱飘然落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我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被这戏剧性的一幕冲得烟消云散。王奶奶，活生生的王奶奶，提着一篮子新鲜的青菜，正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瞪着她那被踹得变了形的门。阿斌？

你怎么来了？还有，这门是怎么回事？王奶奶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她走进来，把菜篮子重重地放在地上。阿斌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奶……奶奶？

你……你不是在床上……他猛地回头，看向那张床。床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和一个陈旧的相框。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我们看到的，根本不是王奶奶的尸体，只是她放在床上的、攥着照片的枕头而已！那半瓶安眠药，是她常年失眠吃的。而我，因为惊慌和内疚，根本没敢仔细看，就先入为主地以为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我床上怎么了？我天天五点就去早市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奶奶没好气地说，她的目光落在阿斌和他女朋友身上，又转向我，小星，是你叫他来的？我窘迫地点了点头：奶奶，我……我看您三天没收衣服，怕您出事……阿斌的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他不是因为担心奶奶而感到后怕，而是因为自己闹了个天大的乌龙而感到羞耻和愤怒。行啊你！他突然转向我，恶狠狠地吼道，你算计我？故意让我出丑是不是？他女朋友也回过神来，捡起地上的遗嘱，尖声叫道：对！他就是故意的！阿斌，你看，这遗嘱是真的！

他就是想趁奶奶不在，把房子弄到手！王奶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一把夺过那张纸，浑浊但锐利的眼睛迅速扫了一遍。我的遗嘱怎么会在你们手里？她冷冷地问。

在你桌上发现的！阿斌理直气壮，奶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把房子给一个外人？

我是你唯一的亲孙子！就因为你是我亲孙子，我才不能把房子给你！

王奶奶的声音陡然拔高，给了你，不出三天就得被你拿去抵押还赌债！

我这把老骨头就得睡大街！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阿斌脸上。

他瞬间暴怒：你胡说什么！我那是投资！投资失败了而已！你宁愿相信一个骗子，也不相信我？他指着我的鼻子：奶奶，你被他骗了！你看他手机，你天天给他打钱！

他就是个骗子，专门骗你们这种独居老人的！我给小星钱，我乐意！

王奶奶把我拉到她身后，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我，小星每天陪我吃饭，听我唠叨，我生病了他第一个送我去医院。你呢？一年到头见不到你人影，打电话就是要钱！我这门，是不是你踹的？你就是这么对你奶奶的？楼道里已经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邻居，对着阿斌指指点点。阿斌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恼羞成怒，口不择言：我踹的怎么了？

我还不是担心你死了！你要是真死了，这房子就是我的！你写这破遗嘱有什么用？

法律上我才是第一继承人！你个老不死的，早点把房子给我，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你……你这个不孝子！王奶奶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就要打他。我赶紧扶住她，生怕她气出个好歹。阿斌的女朋友在一旁煽风点火：奶奶，阿斌也是为您好。您看，您把房子给了他，他就能拿去做生意，赚了大钱，以后好好孝敬您。给这个外人，他转手一卖，您住哪儿啊？滚！你们都给我滚！王奶奶指着门口，声音都在颤抖。

阿斌冷笑一声，眼神阴鸷地盯着我：行，我们走。但是刘星是吧？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这房子，你休想拿到！说完，他拉着女朋友，在一众邻居鄙夷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王奶奶，还有一地的狼藉。王奶奶脱力般地坐到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我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心里五味杂陈。奶奶，对不起，都怪我……不怪你，小星。

她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那只满是皱纹的手却异常有力，我还要谢谢你，让我看清楚了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看着那份被揉皱的遗嘱，眼神复杂。

这房子……我确实是想留给你的。我愣住了。奶奶，这……这不行！我不能要！

我急忙摆手，这太贵重了，而且……阿斌哥他……他算个什么东西！王奶奶打断我，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小星，你听我说。我这辈子，就阿斌他爸一个儿子，走得早。

我把他拉扯大，什么好的都给他。结果呢，他学会了做生意，心也野了，把家底都赔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他爸留给他的那套房子，早就被他抵押出去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和失望。他现在惦记的，就是我这套老房子。

这是我最后的窝了，给了他，我下半辈子怎么办？他每次打电话，不是要钱，就是要我把房子过户给他。我不同意，他就骂我，咒我早点死。我心头一酸，想起自己远在家乡的父母，虽然也会唠叨，但从没像阿斌这样恶毒。这份遗嘱，王奶奶拿起那张纸，是我故意写的，也是故意放在桌上显眼的地方的。我就是想看看，如果我真的『出事』了，他会是什么反应。我恍然大悟。原来，王奶奶早就预料到了一切。

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心急，连门都给踹了。她苦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小星，你别怕。这房子，我给你，你就拿着。这是我一个老太婆的心意，不是给你的负担。

我看着王奶奶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乱成一团。我只是一个刚毕业的穷学生，靠着兼职和微薄的奖学金在这个城市挣扎。王奶奶的善意，对我来说就像是雪中送炭，温暖，却也沉重。奶奶，我……什么都别说了。她摆摆手，先把门修好再说。这混小子，真是造孽！接下来的两天，我帮着王奶奶联系了物业和修锁师傅，把那扇被踹坏的门换了新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我依旧每天去王奶奶家蹭饭，听她讲过去的故事。她也再没提过房子的事，仿佛那天激烈的争吵从未发生。但我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阿斌的威胁言犹在耳。果然，第三天晚上，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刘星！你出息了啊！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我一头雾水：妈，怎么了？怎么了？我们老家的亲戚都打电话来问，说你在大城市骗老太太的房子！说你被人堵在家里，闹得人尽皆知！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是阿斌。他竟然把事情捅到了我的老家！妈，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释……解释什么！人家把照片都发到亲戚群里了！你扶着那个老太太，旁边一个男的指着你鼻子骂！刘星啊刘星，我跟你爸辛辛苦苦供你读大学，是让你去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的吗？我百口莫辩。阿斌太阴险了，他不仅拍了照，还通过不知道什么渠道，找到了我老家的亲戚，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我塑造成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你赶紧把人家的房子还回去！然后给我滚回来！

这大学你也别读了，我丢不起这个人！电话被我妈狠狠挂断。我握着手机，浑身冰冷。

紧接着，我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是大学班级群的消息，@我的信息一条接一条。

我点开一看，一张照片赫然出现在屏幕上。正是我被阿斌指着鼻子骂的那一张，配上了一段恶毒的文字：惊爆！我校优秀毕业生刘星，竟是专骗独居老人的感情骗子，图谋房产，被人当场抓包！照片和文字在群里炸开了锅。卧槽，真的假的？

刘星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有些男的，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太恶心了，专挑老人下手。@刘星，出来解释一下？我看着那些冰冷的文字，手指都在颤抖。就在这时，一个视频被发到了群里。是阿斌。他录了一段视频，满脸悲愤地控诉：大家好，我是视频里那个老奶奶的孙子。我奶奶辛辛苦苦一辈子，就剩下这套房子养老。结果被我们学校这个叫刘星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背着我们立遗嘱要把房子给他。我发现之后找他对质，他还装无辜！这种社会败类，就不配当我们的校友！我呼吁学校严肃处理！视频下面，一片声讨。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我被辅导员叫到了办公室。辅导员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老师，姓张，平时和我关系还不错。但此刻，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审视。刘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把手机推到我面前，屏幕上正是班级群里那个视频。老师，这是污蔑！我急切地解释，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