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手一个月，手机忽然“叮”地一下。“今天是七夕节，我还没有收到你的红包和礼物呢！”——备注名仍是“宝贝”。我微微一怔，手指比大脑先行动：1314元，转！半支烟的功夫，对面回：“谢啦！刚才是群发的。

”我盯着屏幕，笑出了声，笑得比哭还像哭。这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撞在豹纹墙纸上又弹回来，像极了某种被困住的野兽的哀鸣。我想，这就是数字时代的爱情吧，连分手后的纠缠都变得如此高效而廉价，一键发送，全网撒网，总能捞到几个还没睡醒的痴情种。窗外灯火辉煌，像一条正在交配的银河，闪得我睁不开眼。

这座城市从来不懂得矜持，永远在炫耀着自己的繁华与欲望，仿佛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归宿，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片光芒中迷失了自己。

我给自己点了支烟，深吸一口，让尼古丁在肺里打了个转，随手把床台上那件豹纹连衣裙抛向身后。“穿上，走了。”床上的女人懒洋洋地撑起身体，红唇像被刀划开的一道伤口。她的眼睛很大，却空洞得像两个没有星辰的黑洞，仿佛所有的光亮都被吸了进去，再也反射不出任何情绪。“用完就赶人？真绝情。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丝绸，既粗糙又柔软。“对，我前女友刚夸我长情。”我说着，嘴角扯出一个我自己都觉得讽刺的弧度。她愣了半秒，噗嗤笑出声，笑得肩带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上面还残留着昨夜疯狂的痕迹。“周叙，你真是个混蛋。”她说这话时，眼里却闪着欣赏的光，仿佛在称赞一件艺术品。

我转头继续看夜景，城市在玻璃上倒立，像一场即将倾塌的梦。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活在这个倒影里，一切都是颠倒的，爱与恨，真与假，生与死，都在这里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一副谁也看不懂的抽象画。二我叫周叙，29岁，广告狗，副业替人写悼词。白天在写字楼里给品牌写“陪你到世界终结”，晚上替死者写“他这一生无怨无悔”。我觉得自己像个职业说谎者，白天对活人撒谎，晚上对死人撒谎，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悼词按字收费，我常在KTV里抱着麦克风，对客人说：“先唱完这首，再给你妈写八百字。

”他们总是先愣一下，然后大笑，以为我在开玩笑。其实我不是，我只是觉得在喧嚣中才能更好地思考死亡这件事。毕竟，生命不就是一场喧闹的葬礼吗？

我们都在走向终点，只不过有的人走得安静，有的人走得吵闹。我妈早死了，我没哭，她留给我的唯一遗产，是豹纹控。她说豹纹代表生命力，像草原上的雌豹，永远性感，永远饥饿。所以家里床单是豹纹，杯垫是豹纹，甚至避孕套都印着斑点。

朋友说我这是恋母情结，我说放屁，我只是喜欢这种永远不会被驯服的感觉。

前女友林澜第一次来我家，盯着满屋子的豹纹沉默良久，说：“你跟你妈，真像。

”她的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恐惧。我说是啊，我妈到死都在寻找下一个猎物。说这话时我正打开冰箱拿啤酒，冰箱门上贴着一张我妈穿着豹纹比基尼在非洲草原上的照片，笑得张扬而肆意，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狩猎场。林澜笑，说那我是不是？她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像只试探的小兽。我说不，你是我枪口下最后一只。那时我是真心的，至少我以为我是真心的。她信了。后来她还是跑了，说不想再当我妈的影子。分手那天，她没哭，我也没留，只是把我妈的遗照反扣在桌面。照片背面写着：别回头，回头就会变成盐柱。那是我妈的字迹，锋利得像是能划破手指。三床上的女人叫阿初，酒吧驻唱，嗓音像被砂纸打磨过的红酒，醇厚中带着刺痛人心的沙哑。

她说她唱歌不是为了艺术，只是为了活下去。“艺术不能填饱肚子，但客人点的酒水提成可以。”她总是这么说着，然后灌下一杯威士忌，仿佛那是什么灵丹妙药。她穿上豹纹连衣裙，拉链故意留半截，像故意泄露的谜底。

“下次点歌，记得点《梦醒时分》。”她说这话时，眼睛斜睨着我，带着几分挑衅。

“我只点《哀乐》。”我面无表情地回答，看着她在镜子前整理衣裙。

那件豹纹连衣裙穿在她身上，像是第二层皮肤，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也包裹住她所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她翻白眼，踩着高跟鞋走了，门被甩得震天响。

我独自坐在窗边，把1314的转账记录截图，发到朋友圈，配文：“祝前任七夕快乐，长命百岁，孤独终老。”我知道这很幼稚，但我需要这种幼稚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还需要这种幼稚来掩盖心里那个正在流血的大洞。三分钟后，点赞99+，评论全是“哈哈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的痛苦永远是别人的笑料，而别人的悲伤也永远是你下饭的佐料。只有一条私信弹出来——林澜：“神经。

”我回：“群发。”手指在发送键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了下去。我知道她在看，我知道她懂，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都在用冷漠掩饰着什么。她没再理我。我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的场景。那是客户爸爸的葬礼，她穿着黑色西装，胸口别一朵白花，站在遗像旁迎宾。我以为她是家属，过去鞠躬，她侧身低声说：“我是活动策划，待会儿记得哭大声点。”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夜空中最叛逆的那颗星。我当场笑场，差点被死者家属打。后来她请我喝奶茶，说第一次见在葬礼上笑的人。我说我第一次见在葬礼上推销会员卡的人。“终身八折优惠，包您死得物超所值。”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宣读遗嘱。那天我们加了微信，她的头像是一只戴墨镜的猫。再后来，墨镜摘了，猫变成了豹纹。她说这是我给她的烙印，像是农场主烫在牲畜身上的标记。我说那你就是我的专属小野兽，她笑了，那笑容明亮得刺痛了我的眼睛。四半夜两点，阿初发微信：“出来喝酒，有人点《哀乐》了。”后面跟着一个酒吧定位。我赶到酒吧，她正抱着麦克风唱《甜蜜蜜》，声音甜得发腻，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不是说哀乐？”我挤到她身边，闻到她身上混合着酒香和烟味的独特气息。“客户至上。”她指了指角落的卡座，一个秃顶男人抱着酒瓶哭得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老婆跑了，嫌他秃，多俗的理由。

”阿初说完，把麦克风塞给我：“来，安慰他。”我清清嗓子，说：“哥，头发没了，毛囊还在，毛囊没了，回忆还在。回忆没了，……那你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所以趁现在多哭会，以后想哭都没眼泪了。”男人哭得更凶，声音大得压过了背景音乐。

阿初笑得直不起腰，说周叙你他妈真是个天才。我说是啊，我靠这张嘴，哄活人，骗死人，有时候连自己都骗。骗自己还爱着，骗自己已经忘了，骗自己一切都好。喝到第四杯，阿初忽然说：“林澜今天订婚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子弹正中我的心脏。我手一抖，酒洒了，在吧台上晕开一圈深色的痕迹，像是谁的眼泪。“你怎么知道？

”“她朋友圈发了钻戒，大得能当凶器。”阿初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的林澜笑靥如花，靠在一个西装男的肩上，那男的没我帅，但头发比我多。钻石在她的无名指上闪着冷硬的光，像是某种宣告胜利的武器。我摸出手机，发现被林澜拉黑了。红色的感叹号刺眼得很，像是判决书上的印章，宣告着一段关系的正式死亡。阿初说：“你输了。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像是能看穿我所有的伪装。

我说：“我根本没参赛。”说完掏出钱包，把秃顶男人的账也结了。

有时候帮助别人走出悲伤，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没有完全麻木。走出酒吧，夜风像一记耳光，打得我清醒了几分。阿初忽然从背后抱住我，声音低得像在念咒：“周叙，你哭出来吧，哭出来我就睡你。”她的手臂环在我的腰间，温暖而有力，像是唯一的救命绳索。我转身，吻她的额头，说：“对不起，我哭不出来，我只会写悼词。”这是真话，我已经忘了怎么流泪，就像忘了怎么去爱一样。我的心像是被一层又一层的茧包裹着，最后连自己都摸不到真实的跳动。她愣住，然后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悼词给我也留一份，我怕你死在我前头。”她说这话时，眼睛里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预言，又像是诅咒。五第二天，我接到一个大单。客户是个老太太，要给她死去的丈夫写碑文，要求只写一句：“他这一生，睡过很多人，只爱过我一个。

”我沉默良久，问：“阿姨，您确定？”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窗户，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像是时光刻下的故事。老太太掏出一张照片，年轻时代的丈夫穿着豹纹泳裤，站在海边，笑得像个流氓。“确定，这是他原话。”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男人的脸，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先走了，一定要把这句话刻在墓碑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一生放纵不羁，但心只为我停留。

”我收下订金，回家打开电脑，却一个字都敲不出来。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23:14，林澜的生日。这个数字像是一个暗号，打开了记忆的潘多拉魔盒。我鬼使神差地打开旧硬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