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粉笔灰里的影子高二3班的后三排，是被阳光遗忘的角落。林漾缩在靠窗的位置，校服袖口卷了三层，露出细瘦的手腕。他正用圆规尖在草稿纸上演算抛物线，后排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是张超把他的练习册扫到了地上。林漾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张超，班上最爱找他麻烦的人。

每次这种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总是想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小到没有人能注意到他。“喂，林漾，”张超用脚尖碾着练习册的边角，“上次物理测验，你是不是给李薇传答案了？

不然她怎么比你高十分？”林漾的指尖掐进了掌心。他看见李薇的辫子在前排晃了晃，听见周围有人低笑。他想说“没有”，喉咙却像被粉笔灰堵着，只能攥紧笔，指节泛白。

他心里涌起一阵无力感，明明是自己熬夜复习的结果，却总被人质疑。

为什么努力的人反而要承受非议？“张超，你作业写了？”清冷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

夏栀转着笔，校服拉链拉到顶，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没看林漾，目光落在张超摊开的空白作业本上：“全班就你把‘楞次定律’写成‘愣次定律’，还有空管别人？”张超脸一红：“关你屁事？”“不关我事，”夏栀收回目光，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但你挡着我看黑板了。还有，你脚再碾下去，林漾的练习册能当抹布用了。”张超悻悻地挪开脚。林漾弯腰捡练习册时，指尖擦过夏栀的椅子腿——她的椅脚缠着圈透明胶带，是上次被张超撞歪后，自己缠的。

林漾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感激夏栀的解围，又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

为什么站出来的总是她，而不是自己？下课铃响时，林漾发现练习册的折角处多了一行字，是夏栀的笔迹，瘦硬又利落：“抛物线顶点坐标算错了，对称轴公式再记一遍。”他抬头，看见夏栀正被女生围着问数学题，眉头皱着，语气冲得很：“这都不会？把函数图像画出来，眼睛看哪呢？”可她手里的笔，却在草稿纸上把步骤写得清清楚楚。林漾望着她的侧影，忽然觉得夏栀像极了数学里的绝对值函数——外表带着尖锐的棱角，内里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悄悄将那页写有她字迹的练习册折好，像是藏起一个不敢示人的秘密。2 梧桐树下的碎影秋老虎赖在九月不肯走。放学时，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梧桐叶落在地上，踩上去沙沙响。

林漾抱着一摞作业本去办公室，在楼梯口撞见了夏栀。她正蹲在地上，给一只瘸腿的流浪猫喂火腿肠。猫是上周被张超他们用石子砸伤的，林漾看见过好几次，却只敢远远站着。每次看见那只猫，他心里都会揪一下，想起自己也曾那样蜷缩在角落，期待有人伸出援手却又害怕被注意。“你也喂它？”林漾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他攥紧了怀里的作业本，懊恼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怯懦。明明想好好打招呼，出口却成了细若蚊吟的问句。夏栀回头，嘴角还沾着点火腿肠的碎屑。她没擦，反而挑眉：“不然让它饿死？”她把剩下的半根肠放在纸壳上，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你抱这么多作业，是想练臂力？”“刚做完值日。”林漾的目光落在她沾了灰尘的裤脚，“你的椅子……要不要我帮你修一下？我家有工具。”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夏栀那么独立要强的人，怎么会需要他的帮助？她一定会在心里笑话他的不自量力。

夏栀愣了愣，随即嗤笑：“你会修？别拆了装不回去。”话虽如此，第二天林漾去教室时，却发现她的椅子腿旁放着个小螺丝刀——是他昨天悄悄放在她桌洞里的。

林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来她注意到了他的小心思，并且用这种方式做出了回应。他们开始有了些零碎的交集。林漾值日时，会多擦一遍夏栀的桌子，指尖划过她桌面上留下的钢笔印迹时，总会不自觉地放轻动作，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夏栀发现他总忘带橡皮，就把自己用旧的那块丢在他笔袋旁，说“占地方”。体育课自由活动，林漾躲在树荫下看小说，夏栀会拎着两瓶冰水走过来，把其中一瓶往他脚边一放：“李薇让我给你的，她怕你中暑。”林漾知道是假的。

李薇的座位离树荫远得很，而且那瓶水的瓶盖，有夏栀习惯性拧松半圈的痕迹——她总说拧太紧的瓶盖“反人类”。他握着那瓶水，感受着瓶身的冰凉渗入掌心，却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正在慢慢变暖。他注意到夏栀总是这样，用带刺的方式表达关心，像是怕被人看穿她的柔软。他开始在草稿纸的角落画夏栀的侧影。

画她皱眉算题时的样子，画她喂猫时翘起的嘴角，画她校服领口露出的那截细白的脖颈。

每一笔都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被别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梧桐叶飘进窗户时，他会把叶子夹进课本，想等到下次和她说话时，递给她。然而每次机会来临，那些准备好的话语总是在舌尖打转，最后又咽回肚子里。放学路上，他开始故意放慢脚步，只为了能多看几眼夏栀推着自行车与女生们说笑的背影。她的笑声很特别，不像其他女生那样清脆，而是带着些许低哑，像是秋日里拂过梧桐叶的风。林漾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好像也不错。3 被打碎的勇气十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放学比平时早。林漾抱着刚借的漫画书，在学校后街的巷口看见了夏栀。

她被三个校外的男生堵着，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正扯她的书包带：“听说你挺横？

上次是不是你告老师，说我们在巷子里抽烟？”夏栀的书包带断了一根，她攥着书包，脸色发白，却梗着脖子：“抽烟污染空气，告你们怎么了？”“嘴硬。”黄毛抬手就要推她。

林漾的心脏像被攥住了。他看见夏栀的背抵在斑驳的墙面上，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他想冲过去，腿却像灌了铅。他想起初中时，自己被高年级的人堵在厕所里打，没人帮他，他缩在隔间的角落，直到那些人走了才敢哭。

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又一次攫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放开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被风吹得摇晃的树叶。这句话几乎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说出口的瞬间，他甚至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黄毛愣了愣，转头看见林漾，嗤笑一声：“哪来的小矮子？

想英雄救美？”林漾的手在发抖，漫画书“啪”地掉在地上。他看见夏栀看向他，眼神里有他读不懂的东西，像期待，又像别的。黄毛朝他走过来，拳头捏得咯咯响。

恐惧像是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逃跑的本能。

“跑！”夏栀突然喊了一声，猛地推开黄毛，往巷口冲。林漾几乎是本能地跟着跑。

他跑得很快，风灌进耳朵，他听见身后黄毛的骂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却没听见夏栀的脚步声。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但他不敢停下，害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那些人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他跑到大路上，才发现夏栀没跟上来。

他回头，看见夏栀被黄毛拽着胳膊，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书散了一地。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林漾的目光。那一瞬间，林漾读懂了她眼里的东西。不是期待，是失望。

像被雨水打湿的火柴，最后一点火星也灭了。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羞愧和自责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怎么能就这样丢下她一个人？他僵在原地，看着黄毛推了夏栀一把，看着他们骂骂咧咧地走了。直到巷口只剩下夏栀一个人，她蹲在地上捡书，背影单薄得像片被风吹歪的梧桐叶。林漾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他想上前，却又害怕看到夏栀眼中的失望。林漾慢慢走过去，想帮她捡书，手指刚碰到一本数学笔记，就被夏栀打掉了。“别碰。”她的声音哑得厉害，眼睛红着，却没掉眼泪，“林漾，你跑什么？”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所有解释和道歉都卡在那里，化作无声的哽咽。他多想告诉她，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可是这些话在夏栀的注视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以为你至少会……”夏栀没说完，捡起最后一本书，抱在怀里，转身就走。

她的背影在夕阳里晃了晃，像随时会倒下。林漾站在原地，直到巷口的风把地上的梧桐叶卷起来，又落下。他捡起那本掉在地上的漫画书，封面被踩脏了，画里的英雄正举着剑，表情英勇。他摩挲着封面的英雄图案，从笔袋里摸出铅笔，在扉页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以英雄为名，执笔书于此。字迹歪扭，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用力——他想记下这一刻的狼狈，也想记下心里那点刚被打碎，却还没完全熄灭的东西。然后他把书塞进书包最深的角落，指尖冰凉。回家的路上，林漾一直想着夏栀那个失望的眼神。他想起自己曾经多么羡慕那些敢于挺身而出的人，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可是当真正需要勇气的时候，他却还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梧桐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懦弱。那天晚上，林漾失眠了。他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回想巷口发生的一切。

每一次回想都像是在心上割了一刀，让他痛得蜷缩起来。他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可是时间不会倒流，他只能带着这份愧疚和自责，继续往前走。

4 沉默的轨迹周一到学校，林漾发现夏栀换了座位。她搬到了第一排，离他隔着三排桌子，隔着无数晃动的脑袋和粉笔灰。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沉了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知道，这是夏栀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他的桌洞里，那瓶没开封的冰水还在，瓶盖依旧松着半圈。他把水拿出来，放在夏栀原来的桌子上，放了一上午，又默默拿回来。每一次拿起放下，都像是在心上刻下一道伤痕。

他知道夏栀不会要了，就像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在他练习册上写下提醒的话一样。

张超又开始找他的麻烦，这次夏栀没再说话。她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要么做题，要么和李薇她们说话，视线从不往他这边落。林漾的练习册上，再也没有那行瘦硬的字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