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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二十七年,朔州的桃花开得格外疯魔,我站在城楼上望向远处,十里之外,他亲手栽下的那片桃林已亭亭如盖。可惜啊,那是云陌给小七种的,不是给公主琪种的。
公主,秦国的迎亲队伍距朔州只剩二十里了。郭将军的甲胄蹭着城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收回目光,指尖抚过腕上的红绳,忽地心口一痛。郭将军,备马!
公主,这……迎亲队伍马上就要到了!备马!!我翻身上马冲出城门,冲向那片只属于云陌和小七的桃花林,将腕上的红绳系在了那颗刻着我们名字的桃树上。
然后返回朔州城,站在城墙上继续等公子云来迎娶我。很快,那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下,煞是好看。最后看一眼他为我种的桃林,我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恰好摔在了他的面前。我看见他痛不欲生的样子,嘴角扬起一个痛快的笑。从此后,这世上再无小七,也无公主琪。1我是公主琪,晋国公的女儿,明玉长公主。我出生时,桃花灼灼,要知道,朔州地寒,桃花难开,父亲大悦,说这是祥瑞,说我是晋国的明玉,赐名琪,封我为明玉长公主。世人皆知,明玉长公主为晋国公最宠爱的女儿,其他王子公主皆不及。诚然如是,我的小阿弟和小阿妹便常常因此向母亲告状,说长姊无状,父心总偏。仗着父亲宠我,在一个不是月黑风高的晚上,我带着贴身侍女阿鸢,跑出了晋国王宫,随一个商队从都城晋阳到了边境朔州城。那一年是永安二十六年,我刚满十六岁。那年,晋国已经显出颓势了,北境匈奴时常南下劫掠,国库空虚,边境城池年久失修,可朝臣却只顾着拉帮结派,蝇营狗苟,军事实力连自保都勉强。
而相邻的秦国这些年国力蒸蒸日上,成了唯一能给晋国撑腰的靠山。秦国使者也来了三趟,明里暗里都在暗示,只要我嫁去秦国,秦国会出兵帮晋国抵御匈奴,还会送来粮草接济。
朝堂上天天吵着和亲,父亲虽舍不得我,但架不住朝臣们 “以公主一人换万民安宁” 的劝说,已经在暗中与秦国接触。说是和亲,其实就是去当质子,还要当晋国的探子,既要让秦国助我晋国,又要防止其借机灭了我晋国。
一时间,整个晋国的命运压在了我这个长公主身上,作为两国相互信任的凭依,我其实就是个明面上的摆设,毕竟,两国谁都不会真正相信谁。我知道,秦国那个世子根本不可能把我当妻子,也不可能相信我,他们肯定会派人监视我,防止我给晋国传消息。我不甘心,但又能如何呢?我是晋国长公主,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享受这无上荣光的同时,我总得为我晋国百姓的安康做点什么,总得为父亲分忧吧,这是我无法逃避的责任。其实我更想上阵杀敌,将敌人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犯我晋国,而不是以并不牢固的婚姻关系依附他国,可事实上,我没那本事。我想,在将自己关进那座黄金牢笼前,我总得好好看看这人间吧。好像除了都城,除了王宫,我都没有去过晋国别的地方,不知道百姓怎么过日子,每天在干什么。我好想在去秦国前,看遍我晋国大好河山,因为此生,也许再没机会了。多看看晋国的每寸土地,每个百姓,每方美景,我的信念也会更坚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守护好我的国家和百姓。
2朔州是晋国最北的城池,过了雁门关就是匈奴地界,也是离晋阳最远的地方。我选在这里,就是想离那些宫廷算计、家国责任远一点,再远一点,在承担大任前再任性一次,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我可以不是公主,只是我。比如,此刻的我,只是随商队去往朔州游历的七公子。暮春的风卷着沙砾打在帆布车帘上噼啪作响,我将青色游侠衫的下摆掖进腰间,指尖不经意触到藏在衣襟里的凤凰玉佩,暗道:父亲,母亲,请允许我再任性些时日,此后我必当以晋国江山为先。忽地听到车夫一声惊呼,马车突然停下,我和阿鸢一个趔趄,阿鸢赶忙起身要扶好我,我示意她别出声。
悄然撩开帘角,看见前方沙丘后窜出十几个蒙面劫匪,弯刀在残阳下闪着冷光。
商队的护卫抽出长刀,却被对方的箭雨压制得抬不起头,忽的三支羽箭钉在了我的马车上,驾车的阿古拉看清箭矢,惊呼道:是马贼惯用的骨簇箭,七公子和阿鸢姑娘藏好!
阿鸢将我护在身后,全身警惕,我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短匕,指节泛白。就在这时,斜后方传来马蹄声。那人一袭玄衣,在劫匪挥刀砍向一个护卫时,他手腕轻转,几枚银针破空而出,精准钉在劫匪持械的手腕上,动作快得我以为是眼花。劫匪见同伴受制,竟放了把火就逃。商队赶忙灭火,一切尘埃落定后,我看到不远处那个玄衣男子,他正蹲在受伤的老镖头身边处理伤口。待他处理完起身,商队首领老魏上前拱手作揖:多谢公子援手。阿古拉~身后跟着的阿古拉上前,将两坛酒递给那个玄衣男子。公子,这是我们晋阳的桃花酿,感谢公子救了我们整个商队,现下也只剩这个俗物还拿得出手,希望公子不要嫌弃。玄衣男子接过酒,道:听闻明玉长公主最喜此酒,珍贵得很,多谢相赠。说完见老魏欲言又止,玄衣男子了然一笑:前面就是黑风口了,我和你们同行一段,也好有个照应。
老魏赧然一笑,尔后深深作揖:老朽代商队众人感谢公子大恩!此后三日,他竟一路跟随着商队。但话少得像这荒漠的雨,却总在最关键处出现:在流沙谷提醒大家绕开暗河,在胡杨林识破伪装成牧民的探子。
我被毒蝎蛰到时,也是他从行囊里翻出解毒的草药。我看着他用银簪挑破伤口,玄色袖口滑下,露出小臂上狰狞的旧伤,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是游侠还是游医?
怎懂这么多?死人堆里学的。他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前年在罗布泊,见过商队整队人被蝎群啃成白骨。我面色发白,想过商队赚钱,想过商队艰苦,想过商队带来百姓需要的货物,却没想到每次出行都藏着这样的生死搏杀。
3商队行至黑风口时,日头已西斜。商队停下在此过夜。扎好帐篷后,我瞧见一处奇怪的土壁,便想一探究竟,身后传来一声急喝:别靠太近!我回头,是那个玄衣人,他正在擦剑,那剑在暮色里泛着幽冷的光。黑风口的风能吞人,去年有个新手货郎,就被卷进西边的乱石堆了。我仔细打量了会儿他,面庞坚毅,鼻子挺拔,但又不似匈奴人那么粗犷,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是哪里人。多谢提醒。
我转身回到帐篷里。这是我随商队出晋阳的第十九天,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怎么样了,小阿弟和小阿妹有没有乖巧些。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钻出了帐篷,看见不远处那玄衣男子正往火里添枯枝,我便走过去,也学着他那样往火里添枯枝。
火星子噼里啪啦作响,更显得我们沉默异常。他突然转头,问我:第一次出远门?
我惊讶于他目光敏锐,赧然一笑:嗯,先前总以为外面尽是话本子里写的‘一路天花落锦鞍’,没想到……想起一路经历,顿觉自己太过浅薄,沮丧感油然而生。话本子可不会告诉你马贼会等在何处偷袭,他们的箭有多少,刀有多快。玄衣男子往火堆里扔了块狼粪,然后拿起一坛酒喝了几口。
那动作可真快意潇洒,浓烟呛得我眯起眼,转头打量他,这人长得还怪好看。
许是见我盯着他,他将酒递给我,来两口!你们明玉长公主最喜欢的桃花酿。
再次听到我的名号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奇怪的感觉。难道我身份暴露了?不能吧,我已经很小心了。难道我们是旧识?他认出了我?我却忘了他?我接过酒坛喝了两口,试探地问:你可是和我们公主相识?他讶然,道:为何这么问?因你两次提起,私以为你和我们公主相识呢。夜里有点凉,我拿起酒坛又喝了几口,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话时,他说:我只是去过几次晋阳,酒楼里跑堂的皆如此说,我便记下了。那你觉得怎样?好喝吗?我有点晕晕的,完全不知此刻小女儿情态尽露,说话也嗲里嗲气的。半天不见他答话,才发现他一直盯着我看,我迷离的眼神里发现他也有点迷离。月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坚毅的下颌线,煞是好看,浑然不似晋阳那些娇养的细皮嫩肉的官宦子弟,我的手不听使唤地摸了上去。
他的脸却绷的更紧了。嗝~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我嘴里传出,打破了这怪异的氛围,我们好像都从迷离中抽离了出来。我略显尴尬,讪讪一笑。抱……抱歉啊!
你长得有点像我阿兄,可是他不知去了哪里,我很想他。我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心里暗叹一声,全晋阳都知道我喜欢喝桃花酿,可鲜少有人知晓,我酒量真不咋地。
他却看着我似笑非笑道:无妨。我叫云陌,这些年四处游荡,七公子可与我详细说说,或许我可帮忙四处打听打听你阿兄的下落。我一听慌了,我哪来的阿兄要寻。萍水相逢,这非亲非故的,怎好劳烦公子。无妨。我心道,这人莫非也喝多了,今日怎如此话多。
我没有阿兄,他又非揪着不放,只能照着他的样貌胡乱编,结果他摸着自己的脸,神情严肃地看着我:听你说的属实和我相像,莫非我真是你那失散多年的阿兄?
我瞪了他一眼,起身火速跑回帐篷内。身后传来他爽朗的笑声。次日,过了黑风口,在岔口处,云陌和商队众人辞行。临行前,他看了我一眼,戏谑道:七公子放心,我会帮你打听你阿兄的。你在朔州城门口等我消息。我瞥他一眼,行了个礼回道:那就多劳公子费心了,公子多保重!我随口回着,从未想过此后我们还会见面。4我在朔州街头晃荡了半月,才摸清这座边城的脾气。
朔州和晋阳完全是两个世界。但我喜欢这里的空气,自由得没有一丝束缚。
这里没有雕梁画栋的宫殿,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有呼啸的风沙、低矮的土房和脸上刻满风霜的百姓。我每天穿着短打,跟着猎户学射箭,跟着商贩学吆喝。白日里黄沙漫过青石路,商队的驼铃能从东门响到西市;到了夜里,城墙根下总围着一群老兵,就着劣质烧酒讲边关轶事,说到动情处,满是老茧的手会狠狠拍向腰间的刀。那天我正蹲在铁匠铺前看师傅打刀,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匈奴人被推搡着踉跄倒地,怀里还护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童。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周围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指指点点。滚回你们的草原去!对,滚回你们的草原去!要不是你们,我儿子也不会死!他才十一岁啊!要死也死在你们草原上,我们朔州城绝不会给你们一寸地!匈奴人确实可恨,但看那孩子也怪可怜的。
他可怜?我女儿不可怜了吗?她才那么小,就被他们匈奴人活活打死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抬脚就要踹,却被人从旁攥住了手腕。你谁啊?敢管老子的事!
满脸横肉的男子怒目圆睁,挣了两挣都没脱开。这孩子发着热,若不信,可请医官来验。
说着那人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蹲下身递给那匈奴汉子。这是退烧药,化在水里喂给孩子。我听着声音有点耳熟,但人太多,只能瞧见那人一抹侧影。
匈奴汉子愣住了,随即边磕头边用生硬的汉话道:谢……谢公子。
他扶起匈奴汉子转向众人道:按大晋律,流民虽异籍,未犯事者不得擅辱。声音清越,像碎冰落进玉壶。满脸横肉的男子悻悻地骂了句,甩甩袖子走了。大伙儿见状,也陆陆续续散了。我这才看清,那人正是我那失散多年的便宜阿兄。夕阳在他肩头镀上金边,我才发现他剑眉星目间,竟带着几分不属于杀场的温润。只见他又向卖饼老汉买了半打胡饼,悉数递给那个匈奴人。卖饼老汉叹道:公子心真善,可他们是没有心的匈奴人啊!
若不是他们太贪婪,时常骚扰,我们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活。
云陌望着匈奴人远去的背影,轻声道:易地而处,谁又愿颠沛流离。匈奴也有牧民,他们也不过是和我们一样想好好活着的普通百姓而已。言罢,他转身往城门外走去。
我一路偷偷跟着。他到了城郊山坳里一处简陋的小院里,那里有一群流民,分不清是匈奴人还是秦国人还是晋国人,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云陌从行囊里掏出所有干粮,快步追上去分给那些饿得直哭的孩子,又将一箱子药交给一位老者,然后开始帮那些流民看病。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在晋阳王宫里,我只知道匈奴扰边是奏折上的文字,却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景象。那些流民的哭声,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快步走到他身旁,也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待忙完,他才和我打招呼:七公子,又见面了。
我回以一笑:云公子,别来无恙。冒昧问一句,云公子是哪里人?秦国人。
七公子怎么突然对在下身世感兴趣了?我只是好奇云公子似乎并不在意国界,晋国人也帮,匈奴人也帮。他转头看向窗外,目光幽深黯然,我曾在边境见过饿殍,不分秦晋,不分胡汉,都是一样的枯骨。若是人人都只盯着国界那根线,这些在风雪里讨生活的人,该怎么办?我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叹道:如果不打仗就好了。大家安安分分过日子不好吗?弱肉强食,自古皆然。
晋国国力衰微,匈奴自然敢来欺负;要是秦国够强,他们又怎敢踏过雁门关一步?
可强国就一定要欺负弱国吗?战争一起,强国的百姓就不苦吗?
你当安稳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如今的天下四分五裂,你觉得哪里的百姓能不苦?
哪里的百姓能生活得安稳?他站起身,望着连绵的群山,只有出现一个足够强大的国家,定鼎天下,才能终结这无休止的纷争。这过程或许残酷,但却是唯一的出路。我沉默了。
他的话很刺耳,却让我无法反驳。我望着那些流民,那我希望,那一天能来得温和些,少些杀戮,少些流离。我忽然想到晋国和秦国即将建立的盟约,喃喃道:国与国之间真的不能友好共存吗?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不好吗?他望着远方,声音坚定:总有一天,这里会再也听不到战鼓声,只有商旅的驼铃,只有百姓的笑声。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无论我们是谁,来自哪里,有着怎样的身份,都不重要了。
5往后半年,我们总在朔州城外的山坳里碰面,帮完那些流民后便闲聊几句。
他说他去过昆仑雪山,见过六月飞雪;说他在江南水乡,看乌篷船划过石桥;说他在东海之滨,听浪涛拍打礁石。他教我看星象辨别方向,教我辨识草药,教我在风沙里如何保护自己。我便讲晋阳的灯会,讲宫里听来的趣事,给他唱晋阳的小调。有时,我们也会从民生聊到政令,从水利聊到农桑。他懂行军布阵,我知礼法教化;他熟悉边境要塞,我了解中原腹地。我们的见解时常不同,但每当说到“百姓安居乐业”这四个字时,眼神里的期盼总是一模一样。一日,他望着远处的雁门关,忽然低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最爱这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