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万河谷的风，是亿万把剔骨钢刀。

它们盘旋着、嘶吼着，将天地间最后一点暖意剔得干干净净。

铅灰色的天幕像块冻透的铁，沉甸甸压下来，几乎要碾碎锯齿般狰狞的山脊线。

狂舞的雪粒抽在脸上，先是细密的锐痛，继而化作麻木，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冰碴，刮得喉咙生疼。

稀薄的空气在肺叶里翻搅，只余下刺啦刺啦的灼痛。

"跟紧！

"谢轩的声音穿透风墙，沉甸甸砸在每个人心上。

他走在队伍最前，防寒靴每一次拔出齐膝深的积雪，都发出"噗嗤"的闷响，像是大地在艰难地喘息。

谢轩微微侧身，用宽厚的脊背为身后的战士们挡住最猛烈的风头，眼角的余光扫过一张张冻得青紫的脸，最终落在队伍中间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上——新兵王锐。

王锐的脸颊冻得发紫，每一次喘息都在眼前凝成白雾，又被狂风瞬间撕碎。

他的眼神里混着疲惫，还有竭力掩饰的茫然。

这条所谓的巡逻路，不过是冰雪、碎石和陡坡组成的死亡迷宫：一侧是黝黑湿滑、覆盖着危险雪壳的峭壁；另一侧，是翻滚着雪雾的无底深渊，像头饥饿的巨兽，在谷底发出低沉的咆哮。

谢轩的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实，靴底的防滑钉咬进冰层，发出令人心安的摩擦声。

他不断变换重心，用身体为后面的战士指示安全落点。

风雪如同无数只手，拉扯着、推搡着，要把他们送进深渊的巨口。

"连长！

有动静！

"队伍中间负责通讯的赵大猛突然停住，布满霜花的眉头拧成死结，嘶哑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尖锐："不是风声！

是脚步声！

很多！

左上方岩脊！

"几乎是同时，谢轩的肌肉骤然绷紧。

久经沙场的首觉瞬间盖过风雪喧嚣。

他猛地抬头，鹰隼般的目光刺向左侧被雪雾模糊的岩脊线——灰蒙蒙的雾气中，影影绰绰的人形轮廓正鬼魅般闪现！

"敌袭！

隐蔽！

"炸雷般的吼声撕裂风雪。

话音未落，致命的尖啸己然破空。

"咻——噗！

噗噗噗！

"子弹像疯狂的冰雹，狠狠砸在他们刚才立足的雪坡，溅起肮脏的雪沫和碎石。

死亡的气息瞬间压过了刺骨的寒冷。

"散开！

找掩体！

"谢轩一个翻滚，身体紧贴冰冷的岩石凹陷。

岩石的寒气顺着作训服往骨头里钻，冻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拔出手枪，冰冷的枪身几乎粘住掌心。

蜷缩着，心脏在稀薄空气中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

"王锐！

王锐呢？

"谢轩嘶吼着，目光在混乱的风雪硝烟中焦急扫视。

"连长！

王锐...被火力压到右边悬崖去了！

他掉队了！

"旁边巨石后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

谢轩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比风雪更刺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右边！

那是巡逻线上最致命的一段——他猛地探头，不顾子弹在身边呼啸，目光死死锁定悬崖方向。

在悬崖最边缘的狭窄雪台上，王锐像只被困的小兽，后背死死抵着冰冷岩壁。

面前，三个穿着雪地伪装服的印军特种兵呈半圆形缓缓逼近，眼神如同高原雪狼般冰冷。

为首那个格外魁梧的军官，脸上带着猫戏老鼠的残忍笑意，丢掉了打空的步枪，反手缓缓抽出一把廓尔喀弯刀。

厚重的刀身在昏暗天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完美的杀戮弧度切开空气，发出细微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声。

"来吧，小崽子！

"军官用生硬的英语狞笑着，沉重的军靴踏在积雪上，嘎吱作响，像是死神的倒计时。

王锐嘴唇剧烈颤抖，脸上毫无血色，绝望在眼底疯狂蔓延。

他徒劳地举着自动步枪，枪口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冻僵的手指几乎无法扣动扳机。

弯刀的寒光映照出他瞳孔深处碎裂的恐惧。

脚下的碎石簌簌滚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下方翻滚的浓雾里。

谢轩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没有权衡，只有刻进骨子里的本能——那是他的兵！

"火力掩护！

压制左翼！

"对着通讯器的嘶吼因极致的爆发而扭曲变形。

话音未落，他己如出膛炮弹，猛地从岩石后跃出！

时间仿佛被冻结、拉长。

世界只剩下呼啸的子弹、飞舞的雪沫、印军士兵惊愕扭曲的脸，以及王锐那双被恐惧彻底占据的眼睛。

谢轩的身影在雪坡上急速跃进、翻滚、匍匐，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卡在敌人火力转换的缝隙。

子弹"噗噗"钻入身旁雪地，溅起的雪粉扑打在他冻硬的脸上。

一块被子弹崩飞的碎石擦过额角，火辣辣的痛感和温热的血流异常清晰，但他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锁定了悬崖边那个绝望的身影和那把举起的弯刀！

"连长——"王锐嘶哑绝望的哭喊被淹没在枪声风吼中。

就在那柄弯刀带着凄厉风声，朝着王锐脖颈全力劈下的千钧一发之际，谢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地插入了两人之间狭窄的死亡空间！

他没有武器，来不及防御，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身体化作一面最坚固的盾牌！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钝响！

一根用来加固工事的沉重钢钎，被侧面扑来的印军士兵抡圆了，裹挟全身力量，结结实实砸在谢轩的后背上！

巨大的力量如同被狂奔的牦牛撞上。

谢轩身体猛地向前一弓，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像是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瞬间碎裂。

眼前猛地一黑，爆开无数金色火星。

剧痛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瞬间撕扯全身神经和意识。

一股滚烫的腥甜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咬住牙关咽了回去。

世界的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心脏在稀薄空气中疯狂而绝望的鼓噪。

脚下的冰雪在毁灭性冲击下彻底背叛。

身体失去所有平衡，被那力量推着，无可挽回地向着身后翻滚死亡浓雾的深渊倒去！

下坠！

无法抗拒的下坠！

在身体被失重感吞噬、意识即将被剧痛和黑暗淹没的最后一刹那，谢轩用尽残存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最后一丝力量，猛地扭转身体，将所有动能和生的希望，灌注在双臂之上。

他狠狠推在王锐胸口！

"走——！！

"一声炸雷般的嘶吼，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盖过所有喧嚣，如同最后的命令，烙印在王锐灵魂深处。

"......活着回去！

......守住界碑！

"王锐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撞在胸口，身不由己向后跌去，重重摔在靠近岩壁的厚厚积雪里。

而那个将他推开的身影，却在反作用力和重力的拉扯下，如同断线风筝，更快地坠向无底深渊。

"连长——！！！

"王锐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血沫，在风雪枪声中凄厉回荡。

他挣扎着扑向悬崖边缘，只看到谢轩那身熟悉的迷彩服，在灰白浓雾中一闪，迅速被翻滚的雪雾吞噬，消失不见。

唯有那声嘶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风雪，死死印在他的耳中、心上："守住界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