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凌初《摸骨画皮女仵作》全本免费在线阅读_(陆泽凌初)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冰冷的雨丝,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脸上。
每一次吸气,都扯得喉咙深处一片火辣辣的燎痛,仿佛塞满了滚烫的砂砾。
周招娣——不,这具躯壳里如今是凌初了——猛地呛咳起来,喉间涌上的却只有铁锈般的腥甜。
意识沉沉浮浮,如同溺在冰冷的泥沼里。
沉重的眼皮掀开一线,混沌的视野里是扭曲的、倾斜的黑暗。
嶙峋的树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狂舞,像无数鬼魅伸出的枯爪。
身下是湿透的、散发着浓烈腐臭的泥土,混杂着某种令人作呕的、腐败的死亡气息。
几根惨白的骨头,支棱着从黑泥里戳出,冷漠地指向阴霾的天空。
乱葬岗。
这个认知狠狠戳进凌初的脑海。
属于周招娣的、破碎而痛苦的记忆碎片随之汹涌而来,舅舅那张被劣酒烧得通红的肥脸,喷着酒气的咆哮,还有那毫不留情、带着风声踹向她心窝的沉重一脚。
瘦小的身体飞出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灶台石沿上……最后定格的画面,是舅妈那双藏在皱纹里的、刻薄而漠然的三角眼。
黑暗彻底吞噬了周招娣。
再睁眼,占据这具残破躯壳的,是刚从解剖台边下班,却一脚滑倒在湿滑大理石地砖上的现代女法医——凌初。
“嗬…嗬…”喉咙里只能挤出破风箱般嘶哑的喘息。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后脑撕裂般的剧痛,粘稠温热的液体正顺着颈窝往下淌。
是血。
身体各处传来的钝痛和擦伤的火辣感,忠实地描绘着周招娣临死前遭遇的暴力。
就在这时,几点微弱的、摇曳不定的光晕刺破了不远处浓稠的黑暗,伴随着刻意压低的、模糊的交谈声。
“……仔细点,忠叔,这案子耽误不得,上头催命似的。”
“晓得了,晓得了……咳,这灯,晃眼得紧……”
脚步声和灯光正朝着她这个方向移动。
提着一盏老旧油灯的是个身形佝偻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深色污渍的粗布袍子,另一只手提着个半旧的藤条箱子。
他旁边跟着两个腰悬佩刀、穿着深色公服的捕快,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凝重。其中一个捕快正不耐烦地用刀鞘拨开地上的枯枝乱草。
“啧,晦气地方……”另一个捕快低声抱怨着。
提灯的老者——忠叔,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四周。
当那昏黄摇曳的光线掠过凌初藏身的土坑边缘时,他浑浊的老眼猛地定住了。
灯光恰好映照出她半边沾满污泥和凝固血痂的脸,还有那双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的、警惕而清亮的眼睛。
“嗬!”忠叔像被滚水烫到一样,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大步,手中的油灯剧烈地晃动起来,光影乱舞,几乎要脱手掉落。
“鬼……有鬼!”他惊骇地低呼出声,声音都变了调。
旁边的两个捕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头皮一炸,“锵啷”一声,佩刀瞬间出鞘半截,寒光在夜色中一闪,齐齐指向凌初的方向,厉声喝道:“什么人?!”
忠叔惊魂未定,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凌初,借着那剧烈晃动的灯光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惊骇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愕然和深切的怜悯。
“招……招娣丫头?”忠叔的声音带着颤,满是惊疑,“是……是你?周家那丫头?”
他显然认识这具身体的主人。
他是村里的老仵作——康忠,大家都叫他忠叔。
属于周招娣的记忆告诉她,这是个和她一样,被整个吉祥村隐隐排斥的边缘人。
凌初紧绷的神经没有放松,但脑中属于周招娣的记忆碎片迅速拼凑出关于眼前老者的信息,吉祥村的仵作,康忠,一个孤寡的老好人,收养一个儿子。
忠叔看着凌初那身破烂单薄的衣服上沾满的泥土和深色污迹,看着她凌乱头发下额角隐约可见的青紫和后脑勺那片刺目的、已经半凝结的血污,再看看她此刻身处的环境。
不用问,一切已然明了。
他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底翻涌起深沉的痛心和愤怒。
“造孽啊……”他长长地、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沉重得如同浸透了乱葬岗的阴冷湿气。
他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将油灯递给旁边一个捕快拿着,然后颤巍巍地解下腰间挂着的皮质水囊,拔掉塞子,走到凌初面前蹲下。
“丫头……”忠叔的声音带着一种干涩的沙哑,尽量放得柔和,将水囊口凑近凌初干裂出血的嘴唇,“来,喝口水。慢点,别呛着。”
冰冷清冽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凌初贪婪地小口吞咽着,冰冷的液体稍稍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感,也让剧烈抽痛的脑袋得到一丝缓解。
她一口气喝了好几口,才艰难地停下,抬起眼,看向眼前满脸悲悯的老人。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和干涩而沙哑,却透着一股与这凄惨处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冰冷的平静:“多谢您。”
忠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丫头……眼神怎么不一样了?
没了往日那种怯懦畏缩的死气沉沉,反倒像结了冰的深潭,沉静得吓人。
康忠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像是看透了她平静话语下汹涌的暗流,又像是早已习惯了人世间这种无声的拒绝。
夜雨初歇,乱葬岗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新翻湿土的腥气、草木腐败的酸朽,以及……一种更为刺鼻、更为浓烈的、源自死亡的焦糊与腐败气息。
康忠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和杂乱的尸骸间跋涉。
一旁的草席勉强盖着一具尸体。
草席并未完全遮严,露出的脚踝和小腿部分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焦黑与赤红交织的斑驳状态,那股刺鼻的焦糊恶臭正是由此而来,浓烈得几乎能凝成实质,钻入人的鼻腔,黏在喉咙深处。
康忠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费力地搜寻着,嘴里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在安慰车上的尸体,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或者……是安慰身后那个安静得几乎与这死寂之地融为一体的少女。
“唉……这世上的人啊,活着是苦,死了……也是苦。”
他指着被草席半掩的尸体,“你瞧瞧这个,烧得连爹娘都认不出了吧?生前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遭了这等横祸。死了呢?也不过是草席一卷,往这万人坑里一丢,烂了臭了,最后喂了野狗乌鸦……命啊,贱得很……”
“可有一线生机,也要活着,活着才有更多的希望。”
他叹息着,继续在几具叠压的腐尸下翻找。
这时,一直沉默仿佛只是个苍白影子的凌初,目光落在那具焦尸裸露出的、被雨水冲刷后显得格外狰狞的腿部皮肤上。
她的声音很轻,像初冬清晨凝结在枯草上的霜,带着一种与年龄和处境极不相符的清冷穿透了老仵作的叹息:
“这伤……看上去并不像是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