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舒裴寂槐花之下最新章节阅读_闻人舒裴寂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为了发动一场战争,需要几步?北朔大司马的答案是:一步,杀一个使臣。
而我的答案是:两步,让尸骨开口,然后,让他人头落地。史书上只会写,北朔大司马宇文烈谋逆伏诛,但无人知晓,这场倾天权谋的开端,仅仅是一具尸体,和一个被当做弃子的我。我是南虞送往北朔的质子公主,闻人舒。在他们眼中,我的价值,就是在我朝使臣意外身亡后,作为罪人,为北朔吞并我的母国,献上最后一个完美的借口。所有人都等着看我哭泣、崩溃、签下那份辱国的协议。
他们算好了一切,却算漏了两件事。第一,我这个质子,不好杀。第二,京城里,有一个能让死人开口说话的疯子。那个叫裴寂的仵作,性格孤僻,满身戾气,据说从不与活人打交道。我找到他时,他正提着一壶酒,靠在停尸房的门边,冷眼看我:公主,我这里只有尸体,没有公道。我向他行了一礼,轻声说:我要的,就是尸体说的公道。他愣住了。后来,他于寂骨之上寻觅真相,我于朝堂之中搅弄风云。
我们联手,从一场必输的死亡陷阱里,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都说我是天命所归,只有裴寂知道,我的命,是我和他在无数具冰冷的骸骨上,一寸一寸,亲自赢回来的。
1第 1 章死人不会说话,但骨头会冲天火光撕裂了北朔京城的寒夜,也烧尽了闻人舒最后一丝安宁。次日清晨,冰冷的消息比料峭的春风更早一步灌进她被软禁的偏院——南虞正使陈元甫,死了。
朝廷的通报言简意赅:昨夜突发急症,暴毙而亡。但私下流传的版本却惊悚得多:尸身青紫,口鼻溢血,分明是中毒之兆!消息一出,朝野哗然。北朔与南虞正值边境对峙,关系紧绷如满弓之弦。在这节骨眼上,作为质子之国的使臣,死在了北朔的京城,死在了南虞使团驻地虞馆那场蹊跷的大火里。这不再是简单的猝死,这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一次赤裸裸的挑衅。而她,南虞质子闻人舒,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禁军封锁了小院,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连一只信鸽都飞不出去。她跪坐在窗前,屋外的甲胄摩擦声清晰可辨。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袖中藏着的半卷《左传》,书页的边角已被摩挲得起了毛。她一遍遍默念那句话:祸莫大于轻敌。眼中没有泪,只有比窗外残雪更冷的寒光。三日前那个深夜的惊惶面孔,此刻在她脑中无比清晰。
老臣陈元甫绕开所有耳目,秘密求见她,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恐惧:殿下,使团中有鬼,有人要嫁祸于我!话音未落,院外就传来巡夜卫兵的脚步声,将这场仓促的密谈打断。她只来得及劝他万事谨慎,不可贸然行事。谁曾想,那竟是永诀。现在她全明白了。陈元甫的死,虞馆的火,都不是意外。这是一场为她量身定做的死局。只要她无法自证清白,一顶纵容属官在京作乱,构陷同僚的帽子扣下来,她这个质子就会被立刻废黜,押送回国。届时,南虞将彻底失去在北朔朝堂上的最后一道外交屏障,沦为虎狼刀俎上的一块鱼肉,任人宰割。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如铁。大司马宇文烈一身戎装,声如洪钟,率先出列:陛下,南虞使臣在我国都暴毙,死状惨烈,疑为内斗泄密,甚至不排除有刺杀图谋。此乃对我北朔威严的公然践踏!臣奏请,立刻将质子闻人舒遣返,并即刻派兵进驻南虞边境,以儆效尤!他一番话掷地有声,满是为国悲愤的沉痛,实则每个字都化作利刃,步步紧逼,要将南虞置于死地。朝臣们窃窃私语,无人敢应。
唯有宗正卿萧衍,一袭素色官袍,缓步出列,声音清朗:大司马言重了。死因未明,遽然动兵,恐落人口实,反陷我朝于不义。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彻查死因。
待刑部验尸结果出炉,再议不迟。龙椅上的皇帝眉心紧锁,犹豫未决。最终,他挥了挥手,采纳了折中的方案:命刑部速查,三日之内,务必呈报验尸结果。三日。
闻人舒得到消息时,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立刻唤来身边唯一能走动的老仆,将自己仅存的几块碎银交给他,命他想办法去刑部打探消息。然而,老仆带回来的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令人绝望的评价。主理此案的仵作,是人称疯子
的裴寂。此人是刑部的异类,不通人情世故,油盐不进,任何贿赂在他那里都如同石沉大海。
他眼中没有权贵与平民,更没有国与国之分,只认尸骨,只信证据。所有门路,都被堵死了。
当夜,闻人舒点亮了房里所有的烛火,将自己从南虞带来的所有北朔律法典籍、以及近年来的奇案卷宗副本全部摊开。她要自己查。
烛火摇曳,她纤细的手指在一行行字迹上飞速掠过。终于,她的目光定格在一桩陈年旧案的描述上。乌心散。一种极为罕见的西域奇毒,无色无味,中毒初期并无异状,毒发时却极为迅猛,能伪装成风疾猝死的假象,尸身亦会呈现青紫之色。
所有症状,都与陈元甫的死状严丝合缝。闻人舒的心跳漏了一拍。卷宗最后记录,此毒虽霸道,却有一个极难察觉的破绽——中毒者的指甲缝里,会残留极其细微的灰绿色粉末。线索似乎找到了。可随即,巨大的无力感将她淹没。
她被困于此,根本无法接触到陈元甫的尸体。这条线索,于她而言,等于断绝。
同一片夜空下,京城义庄的停尸房内,阴冷刺骨。裴寂独自一人,立于验尸台前。白布掀开,露出陈元甫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青紫面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尸腐与草药的怪异气味。
他神情专注,仿佛眼前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本等待解读的、写满了秘密的书。
烛火在他眼中跳跃。他先是用一根细长的银针探入死者喉道,针身乌黑,证实了毒杀。随即,他拿起一把小巧的刮刀,小心翼翼地刮取死者指甲缝里的些许污垢,置于一片干净的白瓷上。
他取过一旁的醋液,缓缓滴下。一抹幽幽的绿色,在瓷片上悄然泛开,如同鬼火。
果然有残留。裴寂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凑近了,仔细辨认那绿色的深浅与形态,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颜色不对……这不是乌心散。
是『青蚨引』。这种毒更为阴狠,本身无毒,需配合特定的药引才能在人体内激发,杀人于无形。他直起身,正欲提笔在验尸格目上写下这个惊人的发现。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锐响,仿佛夜枭振翅。咄!一支通体乌黑的羽箭,携着一股劲风,死死钉在他面前的案卷上,箭簇距离他的手背不足半寸。箭尾上,系着一小块烧焦了的布条。裴寂的目光凝固了。那布条的材质和上面残存的纹样,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刑部一位同僚的腰牌佩带。有人在警告他,真相,不该发出声音。
与此同时,高高的宫墙暗影之下,闻人舒正遥遥望着义庄方向那一点微弱如豆的灯火。
寒风吹动她的衣袂,她整个人仿佛要融入这无边的黑夜。她轻声自问,又像是在问这沉寂的天地。死者的呐喊,又有谁能听见?
2第 2 章骨头比活人诚实刑部大堂森冷如冰窖,裴寂将那份薄薄的验尸报告呈上,字字铿锵,仿佛要砸开这满室的沉闷:尚书大人,验尸结果已出。
使臣陈元甫并非积劳成疾,而是死于慢性毒杀,毒物为『青蚨引』。并且,死者生前曾长期服用压制毒性的草药,这说明,凶手布局已久,其心可诛。他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大堂里激起回响。堂上端坐的刑部尚书赵九龄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慢条斯理地翻阅着卷宗,仿佛听到的是一桩无足轻重的窃案。半晌,他才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嗤笑:青蚨引?裴司直是在说笑吗?此毒方早已失传百年,宫中典籍都只余残篇,你又是从何处断定?凭空臆测,这就是你大理寺的办案之法?
赵九龄终于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裴寂:此事关乎邦交,不可妄言。
我看陈大使就是积劳成疾,为国事操劳过度,理应厚葬追封,以彰其功。这份报告,就此压下吧。他将验尸报告随手丢在案上,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裴寂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看着赵九龄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一片雪亮。这不是疑问,不是商议,而是封口。这案子背后,站着一个连刑部尚书都要俯首帖耳的大人物。他不再争辩,只是俯身拾起那份报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下官,明白了。说罢,他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如一柄出鞘的剑,带着决绝的寒意。与此同时,被软禁在虞馆偏院的闻人舒,正迎来每日例行探视的李嬷嬷。门外禁军林立,气氛肃杀,李嬷嬷端着食盒的手微微发抖,眼中满是担忧。闻人舒却异常平静,她接过食盒,在与李嬷嬷手指交错的瞬间,一张被手心汗水浸得微湿的字条,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李嬷嬷的掌心。李嬷嬷浑身一僵,闻人舒却用眼神制止了她,只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交给停尸房那个值夜的老张头,他知道该怎么做。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的是那个叫裴寂的酷吏对真相有着病态的执念,赌的是他对这腐朽官僚体制的憎恶与不屑。一旦失手,勾结外臣的罪名足以让她立刻被处死在虞馆之内,连公审的机会都不会有。可她已无路可退,要么在沉默中被悄然抹去,要么,就点燃这把火,看它能烧到多高。当夜,三更鼓响,寒鸦凄切。裴寂一身黑衣,如鬼魅般出现在西巷尽头的百年老槐树下。月光惨白,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等了片刻,心中渐生疑窦,正欲转身离去,眼角余光却瞥见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他俯身看去,竟是一只女子穿的绣鞋。
鞋子样式精巧,静静地躺在尘土里,鞋底还夹着一片早已干枯的槐叶。他心中一动,捻起那片槐叶,借着月光仔细一看,瞳孔骤然紧缩。在那脆弱的叶脉之间,竟用一种极细的墨迹写着一行小字:使臣每五日饮一次『安神汤』,出自副使陈明远之手。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不是急性下毒,而是通过日常调理的汤药,将毒性如春雨润物般,一点一滴地渗透进陈元甫的身体里。他捏紧了那片槐叶,又拿起那只绣鞋。入手丝滑,针脚细密,绝非民间匠人所能为,这分明是宫中绣坊的手艺。
翌日,天色刚亮,裴寂便以复查证物为名,再次进入了阴森的停尸房。他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从陈元甫的胃中提取了仅存的些许残渣。回到大理寺的验尸房,他将残渣置于器皿中,用文火反复蒸煮,终于,一丝极其微弱的苦杏仁气味从水汽中弥漫开来。不仅如此,他在死者已经开始腐败的肝脏组织切片中,找到了几近于无的硫磺结晶。就是它了!
青蚨引本身无色无味,但若与安神汤中某味特定的药材共同服用,便会产生这种微量的反应。证据确凿。他迅速将完整的验尸图录重新拓印了一份,趁着无人注意,藏进了一副无人问津的旧棺材夹层里。他知道,从他走出刑部大堂的那一刻起,赵九龄的眼睛,就已经盯在了他的身上。虞馆内,闻人舒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她故意失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
门外的看守兵卒立刻冲了进来,厉声训斥。就在这片刻的混乱中,闻人舒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其中一名禁军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枚狰狞的狼头令牌。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那是大司马宇文烈的亲卫才有的信物。这意味着,军方的人已经直接插手了虞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已经等不及要清除她这个唯一的活口证人了。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逼近。
就在她心神俱裂之际,一片枯黄的槐叶,随着秋风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飘落,轻轻搭在了她房间的窗棂之上。叶面光滑,空无一字。然而闻人舒却看懂了。
那是他送来的回应。她缓缓闭上双眼,将满心的惊涛骇浪尽数压下,唇边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你终于来了。死局已开,棋子落定。她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窗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每日送饭的李嬷嬷。但这一次,闻人舒知道,她等待的,将不仅仅是一顿果腹的餐食。
3第 3 章我们都不干净食盒被轻轻放在矮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李嬷嬷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如往常一般,将碗筷一一摆好,嘴里念叨着:公主,趁热用吧,别辜负了夫人的心意。闻人舒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暗影。她安静地坐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直到李嬷嬷转身,那扇沉重的木门再次合拢,发出落锁的咔嗒
声,她才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射出与她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锐利光芒。她没有动筷,而是迅速将食盒翻转过来。粗糙的木质盒底,带着油腻的陈旧气息。
她的指甲在昨日送来的骨头汤里泡得有些软,但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刻刀。她屏住呼吸,指尖在盒底飞快地划动,每一个转折、每一道笔画都精准无比,又轻得几乎不留痕迹。
这是她与裴寂之间仅存的默契,一套源自军中、用《诗经》篇目作掩护的暗码。
《小雅·鹤鸣》为鹤,代指义庄;《国风·绸缪》为缪,取子时之意。
篇目序数对应具体方位与时刻。简单,却也最不易引人怀疑。她刻下的,正是——鹤九,缪三。义庄后窗,子时三刻。做完这一切,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背心已是一片冷汗。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李嬷嬷每日都会回收食盒,只要她稍有疏忽,或者裴寂未能领会,她便会立刻暴露,万劫不复。可她别无选择。困在这方寸之地,信息断绝,她就像被蛛网缠住的蝴蝶,再不挣扎,就只能任人宰割。她必须见到裴寂,将手中唯一的线索交出去,换取他验尸所得的真相。子时,废弃的义庄笼罩在死寂的月色下。
这里曾是城中无人认领尸首的停放之所,如今早已荒废,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木头和陈年尘土混合的怪异气味。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后窗,落地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裴寂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鹰。
残破的停尸板上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堆积的稻草,在从窗格透进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白。
他没有等待太久,另一道更为纤细的身影也随之而来,动作同样敏捷,只是落地时,裙摆摩擦稻草的声音,在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有些突兀。闻人舒站定,看向那个背光而立的男人。他身形高大,一身黑色劲装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带着审视和冰冷的戒备。我不信质子,也不信政治。裴寂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石在摩擦。闻人舒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神色平静得可怕:我也从不信仵作能救国。她顿了顿,直视着那双寒潭般的眼眸,但我们现在,都只剩这条路。她的坦诚让裴寂眼中一丝波动闪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他不做声,像一头耐心的狼,等待着猎物自己亮出底牌。闻人舒没有让他等太久。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蜡丸,这是她从陈元甫遗物中偷偷藏下的。陈大人死前半月,曾收到一封密函。信已焚毁,但我看到了信封上的火漆印。她将蜡丸碾碎,露出里面用记忆复刻出的印记图案——双鹤衔着一株灵芝,姿态优雅,细节繁复。
双鹤衔芝,裴寂的瞳孔骤然收缩,北朔皇室旁支的徽记。不止,闻人舒的声音压得更低,在北朔,有资格且常年以此印作为私人通信印记的,只有一人——宗正卿,萧衍。萧衍,当今皇帝的堂兄,掌管皇室宗族事务,向来以中正平和、不涉党争著称。他,怎么会牵扯其中?我怀疑他,但他也可能是唯一能帮我们的人。闻人舒道出了自己的判断。
一个身居高位、手握宗族大权的人,若非同谋,便是最有可能制衡幕后黑手的力量。
裴寂沉默地看着那个印记,似乎在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片刻后,他终于开口,抛出了自己的发现:陈元甫中的毒,名为『青蚨引』,慢性发作,不易察觉。
但这种毒有个特性,若配合一种名为『玄参归心丸』的补药服用,毒发时间可以被精准地延缓和控制。闻人舒的心猛地一沉。陈元甫晚年确实有心悸的旧疾,常年服用补药调理。我查了太医院近三个月的方子,裴寂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开出过『玄参归心丸』的,只有两名医官。其中一个,便是每日为陈元甫请脉的孙医正。
而且,我查到他名下的钱庄,近来有数笔不明来源的大额银钱流入。线索在这一点上交汇,真相的轮廓瞬间清晰起来。孙医正调配毒药,混入每日的补药中。
而亲手将药喂给陈元甫的,是他的义子,陈明远。闻人舒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一场伪装成日常调理的、长达数月的精准谋杀。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凶手的目的不是杀人。裴寂冷冷道,若南虞使臣只是自然病亡,顶多引发外交纠纷,不足以成为开战的理由。不错,闻人舒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陈元甫的命,而是那根能点燃两国战火的引信。
而有如此大的野心,并能调动太医院、收买使臣义子的,整个北朔朝堂,矛头只指向一人——手握重兵、主战派的领袖,大将军宇文烈。可这一切,都还只是推论,他们缺少一条能将宇文烈钉死的直接证据链。我有一个计划。短暂的沉默后,闻人舒开口,打破了僵局。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去见萧衍。
裴寂的眉头瞬间拧紧:你疯了?现在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主动露面等于自投罗网。
我会以『忏悔』为名,请求面见宗正卿,闻人舒的思路异常清晰,我需要当面试探他的态度。如果他是同谋,我此去必死无疑。但如果他不是,他就是我们唯一的破局点。同时,她看向裴寂,我需要你帮我拿到孙医正近期开出的所有药方原件,特别是那些看似不相关的。
太冒险了。裴寂断然拒绝,我不能让你这个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掉。没有时间了。
闻人舒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她上前一步,月光终于完整地照亮了她的脸,苍白,却坚定。她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地、缓缓地挽起了自己右手的袖口。象牙般洁白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早已愈合的陈年烫伤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着。那是在她年幼时,为了保护犯错的幼弟,替他挡下的一壶滚水。裴寂的目光凝固在那道伤疤上。
他见过无数伤口,新鲜的,腐烂的,但这一道旧疤,却像烙铁一样烫进了他的眼里。
他看到了一个与质子身份截然不同的闻人舒,一个懂得守护和牺牲的灵魂。良久的沉默,几乎要将空气冻结。最终,裴寂移开视线,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得到他的承诺,闻人舒才缓缓放下袖子,遮住那段过往。临别前,裴寂的身影已经隐入窗外的黑暗,只有声音飘了回来,比夜色更冷:记住,闻人舒,如果你骗我,我会让你死在真相之前。
闻人舒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月光穿过破败的窗棂,将她孤单的影子投在满是灰尘的墙壁上。片刻后,那道影子微微动了动,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死亡之地。回到那间令人窒息的偏院,夜色已深。
闻人舒没有一丝睡意,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任由冰冷的月光洒满全身。与裴寂的会面,像是在紧绷的弦上又加了一道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窗外的更夫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声音悠远而沉闷。时间,差不多了。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房间的角落。那里,为她这个戴罪的质子,特意设了一座小小的佛龛。今夜,她要下的这盘棋,棋子是她自己,赌注是她的命。而她需要做的,是让所有人都相信,她已经认输了。4第 4 章谁在替鬼点灯她需要做的,是让所有人都相信,她已经认输了。
子时三刻,夜色如墨。偏院里的佛龛燃着一豆烛火,将闻人舒跪坐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孱弱。
檀木念珠在她指尖缓缓滑过,一字一句的《金刚经》从她唇间低低溢出,与其说是诵读,不如说是呢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虔诚。这是她被软禁以来,唯一被允许的自由
——每日向着宗庙的方向焚香祷告,以一个质子的身份,向大周皇室展现她彻底的恭顺与驯服。而她,偏偏将这恭顺演到了极致。她算准了时间,算准了人心。通往宫禁的石板路上,一阵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武官特有的沉稳。是萧衍,掌管皇族宗室刑罚的宗正卿,一个刻板到近乎迂腐的旧派儒臣。他每夜巡查宫城后,必经此路。脚步声停在了院门外。
闻人舒仿佛毫无察觉,只是诵经声微不可闻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从她喉间猛地迸发出来,她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她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捂住嘴,再摊开时,烛光下,那帕子上赫然是一团刺目的猩红。谁?萧衍的声音隔着院门传来,冷硬如铁。
闻人舒像是受了惊吓的鹿,踉跄着起身,几乎是扑到了门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宗正卿……救我,救我!门被推开,萧衍一身玄色官袍,面容冷峻地站在门口,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她惨白的脸上,以及那方血帕上。我方才……我梦见了陈使臣,闻人舒的眼泪簌簌落下,眼中交织着巨大的惊惧与迷茫,逼真得毫无破绽,他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地朝我走来,一遍遍地说……说那『双鹤衔芝』的印信不是庇佑,是索命帖……她死死盯着萧衍,将一个久居深宫、不谙世事的质子公主的无助与恐慌演绎得淋漓尽致。她在赌,赌萧衍骨子里对鬼神之说、梦境征兆的忌惮,赌他那份维护世家法统的固执。
萧衍的眉头紧紧蹙起,视线从她泪光闪烁的眼移到了那方手帕上。那抹红色并非纯粹的血色,在烛火下隐约泛着朱砂的暗光,但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血迹旁,一个被浸染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火漆印摹本——正是双鹤衔芝。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你怎会知道此印?
闻人舒垂下头,仿佛被他的厉声吓到,哽咽着回答:先父在世时曾与我提过,此印乃皇室『守陵支』专属,非寻常宗亲可用。陈使臣……他死前半月,便收到过盖有此印的密信。而今,我被囚禁于虞馆,外面都传是我纵容属官行刺,图谋不轨……宗正卿,会不会是有人借我南虞的名义,行倾覆大周之实?她将守陵支
三个字咬得极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萧衍最敏感的神经。守陵支,那是早已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负责看守皇陵的旁系宗亲,他们本该与世无争。
若他们都牵涉其中,这背后隐藏的浑水,足以将整个大周朝堂都淹没。她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