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了一下，是银行的扣款短信。三十万，一分不差，转到了我哥江伟的账户上。

我靠在出租屋那把吱吱作响的电脑椅上，盯着屏幕上幽幽的光，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又被抽空了一点。电话立刻就响了，是我妈刘淑芬打来的。“诚诚啊，钱收到了。

你哥说谢谢你啊。”她的声音里没什么温度，像是在完成一个例行通知。“哦。

”我应了一声。“对了，你哥说，这三十万只是首付，后面装修、买车位，还差不少呢。

你那儿……还能再想想办法嘛？”我没说话，只是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电视声，还有我哥模糊的抱怨：“跟他废话什么，让他去贷款呗，他信用好。”刘淑芬压低了声音，对着话筒说：“你听到了吗？你哥不容易，都三十好几了，好不容易找个女朋友，人家女方要求必须有房有车。你是他亲弟弟，你不帮他谁帮他？你那工作不是挣得挺多嘛，再说了，你一个单身汉，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要那么多钱干嘛。”要那么多钱干嘛。是啊，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的工资卡，就像一个公共账户的接口，每个月定时定量地，被分流到家里的各个角落。哥哥江伟要创业，我给了他二十万，打了水漂。

妹妹江婷要去英国留学，镀金，我负担了她全部的学费和生活费，一年四十多万。

爸妈退休金不高，要买各种昂贵的保健品，要换最新的智能手机，要每年出去旅游两次，钱，自然也是从我这里出。我是江诚，诚实的诚。我是这个家的“功臣”，也是他们嘴里那个“除了挣钱一无是处”的废物。“我知道了。”我平静地说，“我会想办法。”“哎，那就好。”刘淑芬的语气立刻轻快起来，“你哥的婚事可是咱们家头等大事，你得上点心。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要看电视了。

”电话挂了。没有一句关心，没有问我这笔钱是怎么凑出来的，没有问我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我关掉电脑，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这座城市很大，灯火辉煌，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我拼尽全力在这里扎根，挣来的每一分钱，都用来浇灌家里的那棵摇钱树，而我，只是那片供给养分的、沉默的土壤。下楼去便利店买泡面，路过街角的彩票店。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进去。“机选一注吧。”我对老板说。老板撕下一张彩票递给我，两块钱。我付了钱，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说来可笑，我工作快十年了，银行卡里的存款，从来没有超过五位数。

这两块钱，竟然是我今天唯一一笔，为自己花掉的钱。我看着彩票上那串红色的数字，最后一个是“12”。我的生日，十二号。一个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家里人更是从未记得的日子。我自嘲地笑了笑，把彩票塞进口袋，连同那桶热气腾腾的泡面，一起带回了那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冰冷的房间。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台ATM机，被家人围在中间。他们笑着，把我的手，我的脚，都换成了插卡口和出钞口。他们不停地插卡，取钱，机器发出不堪重负的警报声，而他们，却充耳不闻。2“废物。”这是我爸江建国，对我最常用的评价。从小到大，无论我考了多少次第一，拿了多少张奖状，在他眼里，都不如哥哥江伟在外面打架打赢了，来得有面子。江伟是他的骄傲。嘴甜，会来事，能把他那些生意上的朋友哄得高高兴兴。

哪怕江伟的“创业”次次失败，赔光了我给他的所有本钱，江建国也只是说：“男人嘛，事业上有点波折很正常，交学费了。”而我呢，我性格闷，不爱说话，不会喝酒，融不进他那个油腻的圈子。所以，哪怕我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名牌大学，进了一线互联网大厂，成了别人眼中的“精英”，在他看来，我依然是个“读死书，没出息”的废物。这个“废物”唯一的价值，就是能挣钱。妹妹江婷，更是瞧不上我。

她浑身上下都是名牌，朋友圈里晒的是米其林餐厅、是欧洲的古堡、是各种奢侈品。这些，当然都是用我的钱堆出来的。她一边心安理得地刷着我的信用卡，一边在电话里跟她那些小姐妹嘲笑我。“我哥？哦，你说我哪个哥？我那个程序员哥哥啊，哎哟，别提了，土得掉渣，一年到头就那几件格子衬衫，头发油得能炒菜。

一天到GI天就知道对着电脑，无趣死了。不过嘛，他人傻钱多，还挺好用的。”这些话，是我有一次去她学校，想给她个惊喜时，无意中听到的。我当时就站在她的宿舍门外，手里提着她点名要的最新款笔记本电脑。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没有进去，默默地把电脑放在了宿管阿姨那里，然后一个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回到了我工作的城市。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她的学校。至于我妈刘淑芬，她的人生哲学里，只有一条金科玉律：一切为了儿子。江伟是她的心头肉，是他们江家的根。

而我，似乎只是给江伟的未来，提供原始资本积累的工具。有一年我过生日，正好是周末，我难得回了趟家。我妈炖了一锅鸡汤，饭桌上，她不停地给江伟夹鸡腿，给江建"国"添酒，对我这个寿星，却视而不见。还是江婷看不下去了，说了一句：“妈，今天好歹是哥的生日吧。”刘淑芬这才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然后夹起一个鸡屁股，放到了我的碗里。“吃吧，这个有营养。你天天坐着，对身体好。

”我看着碗里那个油腻腻的鸡屁股，再看看江伟碗里堆成小山的鸡腿，那一刻，我连心寒的感觉都没有了。我只是麻木地，把它夹了出来，扔到了桌下的垃圾桶里。

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家里过生日。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年。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为什么不反抗呢？为什么不拒绝呢？我也试过。大学毕业那年，我拿到了好几个大厂的offer，我想留在北京。但刘淑芬一个电话打过来，哭着说我没良心，翅膀硬了就忘了本，说江建国气得高血压都犯了。

她说：“家里就你最有出息，你不回来，谁来照顾我们？谁来帮你哥哥妹妹？”最终，我放弃了北京的机会，选择了一个离家最近的二线城市。我以为我的妥协，能换来家庭的和睦，能换来哪怕一丝一毫的认可和关爱。可我错了。我的妥协，只换来了他们变本加厉的索取。我的退让，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应当。我成了一个符号，一个镶嵌在他们完美家庭版图里的，那个负责提供资金支持的、模糊不清的符号。

他们需要我的钱，但他们，不需要我这个人。这些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没有朋友，没有爱好，没有爱情。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工作，挣钱，然后把钱转给他们。

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一生了。直到，我看到那张彩票的开奖号码。3那天晚上，我加完班回到家，已经是深夜。我像往常一样，煮了包泡面，坐在电脑前，一边吃，一边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网页。一个弹窗广告跳了出来，是当晚的彩票开奖公告。

我心里没来由地动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被我揉得有些发皱的彩票。

我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对着。红球，第一个，中了。第二个，也中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泡面还冒着热气，但我感觉不到饿了。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远去，我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最后一个红球，也对上了。

只剩下蓝球了。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地移向那个蓝色的数字。开奖号码是：12。

我的彩票上，也是：12。中了。一等奖。我盯着那串数字，看了足足有十分钟，仿佛要把它们刻进我的视网膜里。然后，我打开搜索引擎，颤抖着手，输入了“彩票中奖金额”。当期的奖池，累计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一等奖，全国只开出了一注。奖金，税后，五个亿。五个亿。我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我预想过很多次，如果我中了五百万，我会做什么。也许我会立刻辞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买个小房子，安安静安心地过完下半辈子。但五个亿，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它不是一笔钱，它是一种……力量。一种足以打败一切，重塑一切的力量。奇怪的是，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狂喜。没有那种想要大喊大叫，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的冲动。我的内心，平静得可怕。就像一场大雪过后，万里冰封的原野，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都被掩盖了。

只剩下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洁白得令人心悸的……宁静。在这片宁静中，过去三十年里，那些被我刻意压抑、刻意遗忘的画面，却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是江伟抢走我新买的游戏机，江建国却反手给了我一巴掌，骂我“不懂事，不知道让着哥哥”。是江婷把我辛辛苦苦攒钱买的限量版球鞋，随手送给了她的男朋友，还说“反正你这种土老帽也穿不出它的价值”。是刘淑芬在我发高烧的时候，依然逼着我起床，去给她那宝贝儿子排队买最新款的手机。是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哈哈大笑，而我，像个透明的影子，端着泡面，从他们身后，悄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一幕一幕，像一把把生了锈的刀子，慢慢地，割着我的心。过去，我以为是痛。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痛，是麻木。因为太痛了，所以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让我感觉不到痛了。而现在，这五个亿，就像一剂强效的麻药苏醒剂，让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在沉寂了多年之后，排山倒海地，回来了。原来，我不是不在意。我只是，不敢在意。我睁开眼，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我忽然明白了。这笔钱，不是上天对我的奖赏。这是上天，递给我的一把手术刀。它要让我，亲手，把那些早已深入我骨血、腐烂流脓的“亲情”，一块一块地，全部割掉。我拿起手机，翻出了我妈的号码。我想打过去，想听听他们的声音，想从他们那理所当然的语气里，再最后确认一次。但我没有。猎人，在出手前，需要绝对的耐心。我删掉了号码，然后站起身，走到卫生间，用冷水，狠狠地泼了一把脸。镜子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以往的温顺和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于残忍的……清醒。江诚，从今天起，你只为自己活。4改变，是从第二天早上开始的。我破天荒地，没有打开电脑处理工作，而是睡到了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我眯着眼，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我妈刘淑芬打来的。还有几条微信，语气从一开始的命令，到后面的不耐烦，再到最后的咒骂。“江诚你死了吗？怎么不接电话！

”“你妹妹看上一个包，两万多，你赶紧把钱转过来！”“白养你了，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我看着那些刺眼的文字，面无表情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到了一边。

然后，我走进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衣服，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楼下随便买个包子对付，而是走进了一家我觊觎了很久，却从来舍不得进去的港式茶餐厅。

我点了一份最贵的套餐。虾饺皇，烧麦，凤爪，还有一壶上好的普洱。食物的香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我慢慢地，细细地品尝着，感觉那些麻木已久的味蕾，正在一点点地苏醒。原来，生活，可以是这个味道。吃完早餐，我接到了公司领导的电话，问我怎么还没到。我平静地告诉他，我今天要请假，然后，不待他批准，就挂了电话。

我没有去公司，也没有回家。我去了本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我走进一家奢侈品男装店。

穿着考究的店员，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从我那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到我脚上那双穿了三年的运动鞋，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轻蔑。“先生，随便看看。

”她的语气，客气，但疏离。我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一套挂在橱窗里的西装前。

那是一套深灰色的羊毛西装，剪裁利落，质感一流。我曾经在杂志上看过，它价值六位数。

“这套，帮我包起来。”我说。店员愣了一下，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生，您说什么？

”“我说，包起来。我的尺码。”我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放在了柜台上。

那是一张最普通的储蓄卡，里面是我全部的积蓄，不到五万块。当然，她不知道。

店员的职业素养，让她没有再多问。她狐疑地接过卡，当POS机上显示出“支付成功”的字样时，她的表情，瞬间变了。那种轻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热情的、甚至是谄媚的笑容。“好的先生！您真有眼光！

我马上为您打包！”我换上新买的西装，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人，挺拔，利落，虽然面容依旧是我，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人靠衣装，这句话，真是一点没错。

当我提着购物袋走出店门时，刘淑芬的电话，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这一次，我接了。

“江诚！你总算肯接电话了！你妹妹的包呢？”她的声音，像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过来。“什么包？”我明知故问。“你还给我装傻！两万块的那个包！

你赶紧把钱转过来，人家专柜就给留到今天下午！”“哦。”我淡淡地说，“没钱。

”电话那头，出现了长达数秒的死寂。刘淑芬大概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你再说一遍！”“我说，我没钱。”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我的钱，都给我哥买房了。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你放屁！”刘淑芬终于破口大骂，“你一个月挣好几万，怎么可能没钱！江诚我告诉你，你别跟我耍花样！你妹妹要是买不到那个包，跟你没完！

”“哦，那就算了吧。”我说。“你……你……”刘淑芬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这个废物！

白眼狼！我们白养你这么大了！为了你妹妹花点钱，你都不愿意了是吧！你翅膀硬了是吧！

”我听着她那些歇斯底里的咒骂，那些我从小听到大的、熟悉的词汇。过去，每一次听到这些话，我的心都会像被针扎一样疼。我会愧疚，会自责，会觉得都是我的错。

但现在，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我只是觉得，有点吵。“妈，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挂了。”我说，“我还有点事。”说完，不等她回应，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将她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世界，瞬间清静了。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面反射出我穿着新西装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这五个亿，带给我的，不是金钱。

而是说“不”的底气。是挂断电话的勇气。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对待的……资格。

5我知道，我的第一次拒绝，只是一个开始。一场家庭风暴，正在酝酿。果然，当天晚上，我爸江建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的号码，我还没来得及拉黑。“你妈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你真的没钱了？”“嗯。

”“钱都给你哥了？”“嗯。”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江诚，你是我儿子，我了解你。”江建国缓缓地说，“你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但是，我也了解你的工作。你们这一行，挣得多，花得也多吗？我不信你一点积蓄都没有。

”“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回答，“事实就是，我没钱了。”“好，好，好。

”江建国连说了三个“好”字，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就算你没钱了。你被裁员了？

还是公司倒闭了？”我心里一动。一个计划，瞬间在我脑中成形。“嗯。

”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公司效益不好，裁员了。”这个谎言，我说得面不改色。

对于一个习惯了压抑自己真实想法的人来说，说谎，原来也不是一件那么难的事。

电话那头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什么？你被裁员了？什么时候的事？”“上个星期。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家里说！”江建国终于忍不住，咆哮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哥的房子，每个月要还好几万的房贷！你妹妹在英国，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

我们两个老的，退休金才多少？现在全家都指望着你，你竟然被裁员了！你这个废物！

真是废物！”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出他那张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你看。他关心的，从来不是我有没有工作，不是我失业后要怎么生活。他关心的，只是那个能稳定提供资金的来源，断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强压着怒火问。

“不知道，先找找工作吧。”“找工作？现在工作那么好找吗！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江建"国"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告诉你，你哥的房贷，你妹妹的生活费，你必须想办法！我不管你去借，还是去卖血，这个钱，你不能断！”“知道了。

”我平静地挂了电话，然后，把他的号码，也拉黑了。做完这一切，我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对自己说：江诚，从现在开始，你要扮演一个落魄的、被社会淘汰的失败者。你要看看，当潮水退去，那些平日里围着你、夸赞你的“亲人”，到底谁在裸泳。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去公司。

我给领导发了一封辞职邮件，邮件里，我编造了一个“身体不适，需要长期休养”的理由。

领导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也就同意了。我的工位，我的代码，很快就会有新人来接替。

在这个庞大的城市机器里，我，从来都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个零件。我断掉了所有的收入来源。

我开始深居简出。每天，我都穿着最破旧的衣服，去菜市场买打折的蔬菜，回来自己煮面条吃。我把那套昂贵的西装，藏在了衣柜的最深处，仿佛那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是在体验贫穷吗？不，我是在享受自由。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被任何人期待，不被任何人要求的自由。一个星期后，妹妹江婷的电话打了过来。她用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哥，你真的被裁员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掩饰不住的嫌弃。“嗯。

”“那你以后怎么办？我的学费呢？我下个月还想去巴黎玩呢！”“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江婷的声音尖锐了起来，“都是你！肯定是你工作不努力，得罪了领导，才会被裁掉！你真是太没用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废物哥哥！

”她骂骂咧咧地，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我的落魄，打乱了她精致的生活节奏。“江婷，”我打断了她，“我失业了，你不关心我以后怎么吃饭，只关心你的巴黎？”“你吃饭关我什么事！”她脱口而出，“你是男人，你自己想办法！

我不管，我下个月就要看到钱！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哥！”电话挂了。我拿着手机，坐在黑暗里，很久很久。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我的心里，一片荒芜。我只是在想，血缘，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连接？为什么，我的血缘，带给我的，不是温暖，不是依靠，而是这样冰冷刺骨的……枷锁。很好。这很好。你们越是这样，我心里的那点犹豫，那点仅存的、可笑的温情，就消失得越快。继续表演吧。我亲爱的家人们。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底线，在哪里。6在我“破产”的第二周，我去了市公证处。不是去公证那张彩票，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是去咨询一份协议。一份，我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退路。

公证处负责接待我的，是一个姓王的律师。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锐利，看起来很精明。他看了看我身上的廉价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客气地问：“先生，您想咨询什么业务？”“我想立一份……遗嘱。”我说。王律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这么年轻，就要考虑这个。他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问：“好的，请问您的财产状况，以及您打算如何分配？”“我没什么财产。”我说，“我只想签一份……裸捐协议。”“裸捐？”王律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您的意思是，您自愿将您个人名下的所有财产，在您去世后，全部无偿赠与给某个慈善机构，不留给任何法定继承人？”“对。”我点了点头。

王律师沉默了。他从事这个行业二十多年，见过太多家庭为了争夺遗产而反目成仇，见过太多老人在病榻前，被子女的冷漠伤透了心。像我这样，要主动放弃继承权，并且要把自己“未来可能拥有”的全部财产都捐出去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他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方便问一下，为什么吗？”“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只是觉得，钱这个东西，如果不能带来快乐，那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王律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从我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里，读懂了什么。他没有再追问，而是拿出一份文件范本，开始专业地，为我讲解裸捐协议的法律效力、签订流程，以及它的……不可撤销性。“一旦签订，并经过公证，这份协议就具备了最高的法律效力。

除非有证据证明您在签订时，处于精神失常或被胁迫的状态，否则，任何人都无权更改。

”他强调道。“我精神很正常，也没有人胁迫我。”我说。我的脑海里，闪过我爸妈，我哥，我妹，他们那一张张理所当然的脸。他们不是在胁迫我吗？他们用三十年的时间，用一种名为“亲情”的枷锁，胁迫我，把我逼到了今天这一步。从公证处出来，阳光有些刺眼。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份协议，现在还是一张白纸。

但它就像一个锚，定住了我那颗漂浮不定的心。它给了我一个答案，一个关于那五个亿，最终归宿的答案。那笔钱，来得太突然，太庞大。它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如果我打开它，用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或者，用来填补家人的那个无底洞，那么，它带来的，很可能不是幸福，而是毁灭。但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拥有它呢？如果，我只是它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临时的、沉默的摆渡人呢？这么一想，我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我不再是那五个亿的主人，我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负责上演一出好戏，然后，让这笔巨款，去到它该去的地方的，执行者。我的心态，彻底变了。

我从一个身负巨款的“幸运儿”，变成了一个冷眼旁观的“看戏人”。而好戏，很快就开场了。7在我“失业”的第三周，我哥江伟，给我打来了电话。他的语气，出人意料地“温和”。“诚诚啊，在家吗？”“嗯。”“那个……爸妈说你最近心情不好，让我来看看你。晚上有空吗？哥请你吃饭。”我心里冷笑。鸿门宴，终于来了。“好。

”我答应得很干脆。晚上，江伟开着他那辆用我的钱买的宝马，来接我。

他看到我住的那个老旧小区，和我身上的寒酸穿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但脸上，却堆着笑。“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太委屈你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暂时的。等哥公司做大了，给你换个大房子。”他那家所谓的“公司”，已经倒闭两次了。

现在，只是一个空壳。吃饭的地点，是一家中档的餐厅。点的，也都是一些家常菜。

这很反常，完全不符合江伟那好面子的性格。我知道，这是演给我看的。酒过三巡，江伟终于进入了正题。“诚诚啊，你被裁员的事，爸妈都跟我说了。”他叹了口气，一副为我操碎了心的样子，“你也别太往心里去。现在大环境不好，很正常。”我没说话，只是低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但是呢，人不能闲着。你还年轻，有技术，工作再找就是了。”他话锋一转，“不过，在找到新工作之前，家里的开销，不能断啊。

”他看着我，眼神“真诚”得像一汪清水。“你看，我这边，最近谈了一个大项目，就差一点启动资金了。只要这个项目做成，别说房贷了，以后全家的开销，哥一个人全包了！

到时候，你想干嘛就干嘛，天天在家躺着都行！”他把一张项目计划书，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瞥了一眼，上面全是些假大空的词汇，什么“区块链新零售”，“元宇宙社交”，一看就是从网上抄来，骗外行人的玩意儿。“哥，”我说，“我没钱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手头紧。”江伟立刻说，“哥不是让你出钱。哥是想，你不是有技术嘛，你能不能……去那些网贷平台，用你的身份，贷点款出来？不多，五十万，就够了。

”图穷匕见了。原来，这才是今晚这顿饭的真正目的。他们榨干了我所有的积蓄还不够，现在，还要我背上几十万的贷款，去填他那个永远也填不满的窟窿。“哥，网贷利息很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