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产房外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我在这条苍白的长廊里踱步，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像极了心跳的倒计时。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混杂着我满心的焦灼与不安，搅得胃里翻江倒海。妻子已经进去七个多小时了。

每一次产房的门打开，我都会猛地抬头，期待又害怕护士会叫我。岳母坐在长椅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嘴唇无声地翕动。我本想安慰她几句，却发现自己连发声都困难。

“会平安的，”岳母反倒先开口，“小琳身体好，不会有事的。”我点头，喉咙发紧。

墙上时钟的指针缓慢爬行，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想起九个月前，般的身影；想起妻子孕吐得厉害时苍白的脸色；想起她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时抓住我手的惊喜。

“我要当爸爸了”——这个念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反复出现，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真实而沉重。

产房的门终于开了。一位护士走出来，口罩上方的眼睛带着笑意：“恭喜，是个千金，母女平安。”我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岳母已经冲过去询问细节，而我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几分钟后，另一位护士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出来，递到我面前。

“要抱抱你的女儿吗？”我颤抖着手接过那个被柔软襁褓包裹的小生命。她那么轻，那么小，我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到她。脸蛋还红扑扑的，带着产道的挤压痕迹，眼睛紧闭着，小嘴却微微动着。我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她忽然就抓住了它，那么小的手，却有那么大的力气。那一刻，仿佛有电流从指尖窜入心脏，将我整个人重塑了一遍。

眼眶突然湿热，视线模糊起来。我是父亲了，是这个小小女孩的父亲。护士带我进去看妻子。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看我们的女儿，”她轻声说，声音疲惫却幸福，“她真美，是不是？”我点头，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那晚，我在医院的走廊上打了十几个电话，向亲朋好友报告喜讯。

每个人的祝贺都让我更加意识到自己新身份的重量。深夜，妻女都睡去后，我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凝视着摇篮里的小生命，无法移开视线。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我的心弦。我怕她冷，怕她热，怕她突然不再呼吸。后半夜，她忽然哭起来，我手忙脚乱地检查尿布，试温奶粉，那些婚前培训课上学来的知识在实战中全乱了套。最后还是护士进来，熟练地解决了问题。

“新手爸爸都这样，”她笑着说，“慢慢来，父爱是天性，你会学会的。”黎明时分，小家伙终于安静地睡去。我站在窗前，看着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我要成为配得上这个小生命的好父亲。二妻女出院那天，我开车慢得像蜗牛，后视镜里每一次看到妻子抱着女儿的景象，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责任感。这个小生命从此就要依赖我，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却又无所不能。回家后的日子仿佛一场甜蜜的混乱。女儿取名“安安”，妻子起的，寓意平安喜乐。人如其名，安安是个省心的婴儿，吃饱就睡，睡醒就吃，只有在尿布湿了的时候才会啼哭几声。但即便如此，初为父母的我们还是手忙脚乱。

奶粉的温度总是掌握不好，尿布换了一次又一次还是会有侧漏，婴儿洗澡更像是一场水战。

我请了两周陪产假，全天候待命，黑眼圈一天比一天深，内心却一天比一天充实。

安安不足满月就会笑了，睡梦中那无意识的嘴角上扬，总能让我一整天的疲惫烟消云散。

我买了最贵的相机，记录她的每一个瞬间：第一次洗澡时惊恐的哭喊，第一次抬头，第一次翻身。我的手机里不再有工作文件，全是她的照片和视频，硬盘备份了一份又一份，生怕丢失任何一帧。有一天深夜，安安突然发高烧。体温计显示39度时，我和妻子的 panic 模式立刻启动。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窗外飘着雪花。

我们用厚厚的毯子把安安裹成一个小粽子，直奔医院急诊。

儿科急诊室里挤满了生病的孩子和焦虑的家长。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安安在妻子怀里无力地啜泣，小脸烧得通红。我一遍遍排队询问就诊顺序，恨不得能有什么特权立刻让医生为我的女儿诊治。终于轮到我们时，医生检查后说是普通病毒感染，开了退烧药。但药效过后，体温又会回升。那些天，我和妻子轮流守夜，用温水为安安物理降温，每隔四小时准时喂药，记录体温变化。

第三天晚上，安安的体温终于稳定下来。她睡熟后，我走到医院天台，望着城市稀疏的灯火，第一次意识到作为父亲最痛苦的事：明知她的人生中将有无数苦难，我却无法一一替她承受。

回到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报名参加儿童急救课程。或许我不能为她阻挡所有的风雨，但至少可以做好准备，在她需要时给予最及时的帮助。三安安周岁那天，我们在家里办了简单的抓周仪式。

地板上摆满了各种物品：计算器、书本、听诊器、画笔、钢琴模型...一家人围成一圈，期待地看着爬行已经相当熟练的安安。她摇摇晃晃地爬过一堆物品，左看右看，最终抓住了一支笔。爷爷奶奶高兴地说将来必是文人墨客。我却注意到她抓住笔后，立即转向我，摇着那支笔要我抱。我心里软成一片，将她高高举起，她咯咯的笑声填满了整个房间。为人父后，时间仿佛被按了快进键。安安学会走路了，跌跌撞撞地扑进我张开的怀抱；学会说话了，第一声模糊的“爸爸”让我热泪盈眶；学会自己吃饭了，虽然总是弄得满身都是。

我尽可能推掉不必要的应酬，只为赶回家给她讲睡前故事。她最爱听《猜猜我有多爱你》，每次听完都要用手比划着：“爸爸，我爱你这么多这么多！”有一个雨夜，妻子加班，我独自在家带安安。半夜里，她突然呕吐发烧。我冷静地为她量体温、喂药、换洗床单，抱着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哼着不成调的歌。后半夜，她终于睡安稳了，我却不敢放下，就这么抱着她坐在沙发上直到天明。那一刻我明白，父爱不是与生俱来的超能力，而是在每一个这样的夜晚里慢慢生长出来的勇气与担当。安安两岁半时，我们带她去海边。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大海，既害怕又好奇。我抱着她走向海浪，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小脸埋在我肩上。当海水轻轻漫过我们的脚背时，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爸爸，大海！”她惊叹道。我教她捡贝壳，堆沙堡，在沙滩上写下她的名字。

当她勇敢地独自走向海浪，又被退去的浪花逗得咯咯笑时，我赶紧抓起相机记录下这美好的一刻。夕阳西下，她靠在我怀里睡着，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枚白色贝壳。那一刻，我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四三岁，安安上幼儿园了。

为了这一天，我们做足了准备：带她参观幼儿园，买新书包，读关于上学的绘本。

但真到了分别的时刻，她还是哭得撕心裂肺，抱着我的腿不肯放手。我也红了眼眶，却还是轻轻掰开她的小手，交给老师。“爸爸下班马上来接你，”我承诺道，声音哽咽。

那天我在办公室坐立难安，每隔一小时就给妻子发信息询问情况。

下午提前两小时就等在校门口，见到她蹦蹦跳跳地出来，举着手上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说“送给爸爸”，我才松了一口气。

孩子的成长仿佛是一场渐行渐远的离别。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安安已经能够自己挑选衣服，有自己的好朋友，甚至开始反驳我的观点。七岁那年，她因为我不允许她参加同学的睡衣派对而大发雷霆。“你是世界上最坏的爸爸！

”她尖叫着摔上门。我站在她紧闭的房门外，心如刀绞。那晚我失眠了，回忆起自己七岁时也曾对父亲说过类似的话。轮回般的体验让我既想笑又想哭。第二天清晨，我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早餐，小心翼翼地敲门。她揉着睡眼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仿佛昨天的争吵从未发生。“对不起，爸爸，”她说，“你其实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我蹲下来，与她平视：“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也会犯错。但爸爸永远爱你，这点永远不会变。”她点点头，忽然问：“那我可以去今晚的睡衣派对吗？”我笑了，摸摸她的头：“不可以，但下周末我们可以邀请你的朋友们来家里办一个更棒的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