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柘寺的山门比王杝记忆里任何一座校门都高。

汉白玉的台阶被千万双脚踩得发亮，石缝里钻出几株倔强的车前草，在初夏的蝉鸣里摇头晃脑。

三岁的王杝被王也牵在手里，一步一步往上蹦。

他的小短腿一次只能跨半级台阶，蹦得急了，棉布的背带裤就“啪嗒啪嗒”打在小腿肚上，像两条投降的小白旗。

“小短腿。”年仅六岁的王也回头，老气横秋地叹气，“要不我抱你？”

王杝摇头，把糖葫芦从左手换到右手，含糊不清地拒绝：“我能行。”

——开什么玩笑，上辈子他体育中考都没让人抱过。

山风掠过，带来焚表炉里柏木与檀香的混合味。

潭柘寺的山门在初夏的清晨里泛着一层潮湿的铜绿。石阶下的香客尚未排成长龙，晨钟却已沉沉撞过三轮。王卫国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前面是穿着校服的活泼又聒噪的大哥二哥。

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石阶缝隙里钻出几株倔强的车前草，被孩子的小鞋碾得东倒西歪。

松开了拉着王也的手，去找自己爹了，让六岁的哥哥抱是开玩笑，但让爹抱是真的……

这台阶也太多了吧！

我能行什么的……

逞强难道能让自己不累么？！

“爸，我走不动了。”王杝仰起脸，声音黏黏糊糊，像被糖衣裹住的山楂。

王卫国没停，一向会被抱的王杝今天没有被抱起，只把那只小手拉着往掌心又攥紧两分：“再坚持二十级，就到真武大帝殿。你妈特意挑了今天——黄道吉日，给咱们全家求个平安。”

老爹这是封建迷信！

封建迷信你懂吗？！

咸鱼崩溃、咸鱼暴哭……

老大王又已经蹿到十几级之上，回头冲弟弟们做鬼脸；老二王亦慢吞吞地数台阶，嘴里念念有词，像在背什么东西。

王也走在最后，六岁孩子的肩膀却挺得笔直。他抬眼望殿檐，阳光把“敕建潭柘寺”的匾额照得晃眼。那一瞬，檐角的风铃“叮”地一声，像有人在他耳廓里弹了下指尖。

王杝看着王也这个样子，嗅了嗅带着檀香的空气，鼻腔发涩，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穿越到一人之下世界后，第一次踏进“情节地点”。

系统“叮”了一声，半透明面板在眼前展开：

检测到高灵能环境，是否开启“练炁感知·基础体验课”？免费试听三分钟。

王杝熟练地点“×”。

王杝作为半吊子咸鱼类型的穿越者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的那些穿越者有的系统不一样。

——他脑子里这个是“时空管理局辅助系统”

明着说就是穿越后用于大体管理穿越者的一个辅助系统。

没有要求、没有任务、是穿越前的“妈妈”给孩子好好生活的祝福。

系统界面像个虚拟教室，里面有各种课程，从数学到武术，甚至还有“奇门遁甲兴趣班”“金光咒初识”“太极初练”。上课时，现实世界的时间几乎静止——系统里学1小时，外界才过去1分钟。

理论上，他完全可以靠系统成为绝世天才，拳打诸葛青，脚踢张楚岚，甚至提前学会不同的八奇技，例如风后奇门……

但他偏不！

又不是所有人都想当龙傲天！

上辈子高考卷够了，都没看成绩就死掉了，这辈子他只想当条咸鱼。

反正家里有钱，爸妈宠他，大哥优秀，二哥虽然偶尔嫉妒王也但对他这个弟弟还算不错，三哥王也更是从小护着他……

——这种神仙日子，谁要掺和异人界的破事啊！

所以，穿越3年，他连系统的课程页面都没打开过。

奈何……

系统不死心：

宿主已连续拒绝课程 1095 次，已开启自动播放。

王杝：“……”

神金。

天天在我耳边逼逼赖赖让人学习内卷什么的……

简直就是挑战摆烂人的底线！

……

“等会儿都给老子好好许愿，”王卫国压低声音，“不许胡说八道，听见没？”

王家一家五口排在供案前，随后有钱的爹——王卫国掏钱买了最贵的一炷“高香”，香头粗得跟二踢脚似的。

王卫国咳了一声：“按大小个儿，排队。”

于是——

十一岁的王又，挺胸抬头，像根开了锋的竹；

九岁的王亦，双手插兜，假装自己看淡红尘；

六岁的王也，站姿松垮，眼神却静得过分；

三岁的王杝……抱着香案腿，努力踮脚，只露出半张糊着糖渣的脸。

谁要给你站军姿？

我糖葫芦还没吃完！

进殿前，王卫国把香分下去。

王亦点了香，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冲王杝龇牙：“小弟，等会儿许完愿，糖葫芦给我咬一口。”

王杝把糖葫芦往身后一藏，奶声奶气：“就不！”

王也蹲下来，替他擦掉下巴上的糖渣：“别理他，回头三哥给你买十串。”

王杝心里“啧”了一声。

——三哥就是这点讨厌，从小就一副“万事有我”的淡定脸，难怪以后会去当道士，把天都捅个窟窿。

——还不如抢我糖葫芦！

王卫国把香分给三个儿子，自己留一把，撩起衬衫下摆，在蒲团上跪得端正。

老大王又动作最快，合掌、闭眼、大声嘟囔：“希望XX同意我的告白！”

老二王亦用胳膊肘顶了哥哥一下，才压低声音：“希望考试能进前五。”

王也跪得最晚。他把香举到眉心，却没立刻低头。铜鼎里的火舌舔着空气，映得他瞳仁里像藏了两粒小小的、旋转的太极图。

“我……是个什么东西？”

声音不高，却刚好让香雾后的真武大帝塑像听了个真切。

王卫国指尖一抖，香灰落在虎口，烫得他“嘶”了一声。

王杝被父亲单手按在蒲团上。三岁孩子的膝盖刚沾到软垫，便听见三哥那句石破天惊的自问。

王杝：……

来了，名场面。

上辈子他在帖子刷到过——幼年王也对着真武大帝问“我是什么东西”，据说从此道心萌动，一路奔着武当山狂奔。

他脑内警报拉得比潭柘寺的晨钟还响。上辈子他追番只追到罗天大醮篇，后面一无所知，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王也已暴露，家里有多危险！

如今亲耳听见幼年版，冲击力堪比在中考数学考场上发现压轴题是高考数学题。

可他不能崩人设——三岁的小豆丁，连话都说不利索，要是突然蹦出一句“三哥你以后别去武当”那才惊悚。

沉默片刻，压低声音，凑到王也旁边：“三哥，神像不会说话的……”

王也眨眨眼，睫毛在光里投下细碎的影。

他没挣扎，只是把目光移向最小的弟弟。

随后王杝把糖葫芦往旁边一递，奶声奶气：“三哥，帮我拿一下。”

王也下意识伸手接过。

王杝双手合十，大声许愿：

“希望哥哥们都考上清华北大，然后像爸爸一样厉害，养我一辈子！”

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像给真武大帝唱了一段rap。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香烛芯子“噼啪”爆花。

殿内回声嗡嗡，游客笑成一片。

王卫国最先破功，笑得肩膀直抖；王又险些笑的又摔回去，王亦蹲在地上捶自己膝盖；王也微微侧头，嘴角勾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

王卫国哭笑不得：“让你许愿，没让你许愿让你哥读书。”

王杝把脸埋进蒲团，心里尖叫：完了！没有脸了……

哒哒哒的跑起来，躲着老爹，随便往一个哥哥身后藏。

王杝在心里嘟囔着：笑吧笑吧，你们根本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王亦笑得直拍地砖：“小弟，以后哥养你，你就负责在家吃糖葫芦！”

王也低头看撞到怀里的小团子，眼里浮起一点极浅的笑意：“好啊，那三哥努力，让你一直啃老。”

王杝松了口气。

危机解除。

出了殿，王亦把王杝抱起来，抛高高又接住：“小弟，刚才许愿是不是故意救三哥？”

王杝装傻，眨巴眨巴眼：“二哥，你说什么呀？我只是想一直不上学，你看自从你和大哥上了学每天都有作业！还有考试！上课睡觉要罚站，还要跑圈……”

王亦被他看得心里一软。

他其实一直有点小自卑：大哥优秀，三弟早慧，连年纪最小的小弟都软萌可爱，全家拍照，他站中间像个多余的感叹号。

可刚才那一瞬，小弟救场，救的还是他一直暗暗嫉妒的三弟。

反正现在被嘟囔吐槽的王亦忽然觉得，做二哥也不是那么糟。

他把王杝扛在肩上，大步往殿外走：“走，二哥给你买爆浆酸奶大麻花，比糖葫芦好吃！”

王杝趴在他肩头，偷偷对系统吐槽：“看见没？这就是兄控养成计划第一步。”

系统：“……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建议开展社会心理学……”

王杝：“学个屁……”

回城的轿车上，王杝被安排在儿童座椅里，困得东倒西歪。

主要是一直叨叨的《练炁感知·基础》真的很催眠……

车窗外的山影一层层后退，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画。

系统再次弹出提示：

宿主今日触发关键台词×1，已记录

推荐课程：奇门遁甲·五行生克免费

王杝用意念戳了“×”。面板缩成一颗小光点，飘到副驾驶的王也头顶晃悠，像一颗调皮的小卫星。

前排，王卫国正和不知道谁聊工作，王又、王亦戴着耳机打游戏，背景音乐“噼里啪啦”。

王也坐在窗边，单手托腮，看云。

王杝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王也的声音极轻，像怕惊动尘埃：

“小杝，你刚才许愿的时候，是不是在生气？”

王杝一个激灵，虽然困，但仍然努力睁大眼：“啊？没有啊！”

王也眯起眼，似笑非笑：“那你为什么咬牙切齿的？”

王杝：“……”

——完蛋，被看穿了！

王杝含混地“唔”了一声。

王也便不再问，只是伸手把他歪到一边的脑袋拨回儿童座椅的靠枕上。

夜色渐深，王家大宅里，王杝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系统界面在他眼前展开，课程列表闪烁着微光。虚拟教室亮着暖光，课程列表像一面发光的墙：

金光咒·入门

太极云手·上

国画丹青

各国语言通讲

………

今日推荐课程：奇门遁甲兴趣班·第一课：天干地支

王杝翻了个白眼，关掉界面。

“学个屁，睡觉！”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耳边是系统的嘟嘟囔囔，这玩意还会自动识别上次在哪里开始睡的，然后重讲！好烦！

授课的是个Q版老天师，胡子拖到地板，一张嘴就是催眠曲：“甲者，拆也，万物剖符甲而出……”

王杝眼皮打架，嘟囔：“当睡前故事听听得了。”

系统：“宿主，本课程支持倍速播放。”

王杝：“那就0.5倍速，更催眠。”

十分钟后，Q版老天师讲到“乙奇入墓”，王杝已经睡成一只摊开的小饼。

系统默默记录：

学习进度：0.3%

备注：宿主处于深度睡眠，音频暂停播放。

王杝座右铭——只要我不学，就永远不会被卷进麻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