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我每个月都会去一个地方。不是墓地，是银行。往一个叫索星的账户里打一笔钱。

金额不大，三千块。这是我给自己判的刑，无期。我以为用钱赎罪，能让心里的窟窿小一点。

直到索星带着一身戾气出现在我公司，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沓钞票狠狠砸在我脸上。

他猩红着眼对我说：“齐佑，你是不是觉得，我妹妹的命，就值这点脏钱？”01“齐佑，甲方那边催新版设计稿了，你今晚能出来吗？”电脑右下角弹出凌渺的对话框，头像是一只卡通猫。我敲下“可以”两个字，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连续加班一周，身体已经像一根绷紧的弦。我关掉对话框，点开那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一个女孩，站在向日葵花田里，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她的名字叫索月。三年前，在城郊的盘山公路上，我开车撞死了她。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转账回执短信。

这个月的三千块，已经打过去了。我盯着那串数字，心里没有半分轻松，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闷得发慌。这三千块，是我和索月唯一的哥哥索星之间，唯一的联系。事故之后，我被判了缓刑，赔偿金也一次性付清。可我知道，这些不够。远远不够。所以我每个月都给他打钱，像是某种自我惩罚的仪式。他从没收过，每个月一号，这笔钱都会被原路退回。

今天已经是五号，钱没被退回来。我心里咯吱一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正在这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前台小姑娘的声音带着惊慌：“先生，您不能进去，我们正在开会……”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高瘦的身影闯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头发有些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整个设计部几十号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身上。他扫视一圈，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钉子，要把我钉死在原地。是索星。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一步步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周围的同事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齐佑。”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站起身，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扬手就朝我脸上甩了过来。“啪”的一声，纸币散落一地，像一群垂死的蝴蝶。其中几张划过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这就是你这个月打的钱？”他逼近一步，下颌线绷得死紧，“你是不是觉得，我妹妹的-条命，就值你这每个月三千块的施舍？”整个办公室死一般寂静。

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审视，好奇，还有隐藏的鄙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艰难地解释，声音小得可怜。“那你是什么意思？

”索星的音量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的暴怒，“提醒我吗？每个月准时提醒我，我妹妹是怎么死的？提醒我，你这个凶手，现在活得有多好？升职加薪，人模狗样地坐在这高级写字楼里！”他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扎得我体无完肤。

我狼狈地站在原地，无力反驳。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我告诉你，齐佑。”他指着我的鼻子，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我妹妹的命，你赔不起。别再让我看到你的脏钱，否则下一次，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背影决绝得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

我僵在原地，直到凌渺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齐佑，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蹲下身，开始一张一张地捡拾地上的钞票。那些带着屈辱印记的纸币，在我手里重如千斤。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我以为金钱能弥补一二。现在我才明白，我所有的努力，不过是抽刀断水。而我的愧疚和他的仇恨，就是那被斩断后，流得更急的江水。02索星在公司大闹一场的后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第二天一早，总监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他没有直接批评我，只是给我泡了杯茶，语气温和地谈起了公司最近的舆论压力和形象问题。“齐佑啊，你的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

这个季度的核心项目，本来是属意你的。”总监把茶杯推到我面前，话锋一转，“但是……你也知道，咱们这行，名声很重要。昨天的事情，已经在公司传开了。

”我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一片冰凉。“总监，我……”“你什么都不用说。”他摆摆手，打断我的话，“我理解你的难处。这样吧，你先休个假，调整一下状态。手头上的项目，先交给凌渺跟进。”这番话，说得客气，其实就是变相地停了我的职。我走出总监办公室，外面办公区的同事们立刻停止了交谈，埋下头假装忙碌，但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是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凌渺走过来，脸上带着担忧：“齐佑，总监他……”“没事。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好最近累了，休息一下。”我收拾好东西，抱着纸箱走出公司大楼。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三年前，我失去的是前途和内心的安宁。三年后，当我以为生活终于要重回正轨时，索星的出现，又将我打回了原形。我驱车，鬼使神差地开往了索家所在的那个老旧小区。

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没有上去。我只是坐在车里，看着那栋斑驳的居民楼，想象着索星回去后，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我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电话通了。“喂。”他的声音依旧冷硬。“索星，是我，齐佑。”我深吸一口气，“我们谈谈吧，你昨天来我公司，对我的影响很大，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我们之间需要沟通。”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充满了不屑：“沟通？我和一个杀人凶手有什么好沟通的？齐佑，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无辜？

别忘了，如果不是你，我妹妹现在还好好的！”“我知道，我从来没忘记过。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对不起你们，这份愧疚，我会背一辈子。

我只是想……想为你们做点什么。”“做什么？给我们钱？”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你以为我们家缺你那点钱吗？我告诉你，我们缺的是我妹妹！

你能让她活过来吗？你不能！”“我……”“别再打电话给我了。”他决绝地说道，“也别再做那些自我感动式的弥补。你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在我们的伤口上撒盐。

离我们远点，就是对我们最大的仁慈。”电话被“嘟”的一声挂断。我无力地垂下手，把头靠在方向盘上。车窗外，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可我的世界，却是一片死寂的荒原。我举杯消愁，可愁绪却像酒一样，越喝越浓，直到将我彻底淹没。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弥补，却又被视作羞辱。我和索星之间，仿佛隔着一条血色的鸿沟，永远无法跨越。晚上，我一个人去了常去的那家清吧。

酒保照例给我调了一杯“深海”，幽蓝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我刚喝了两口，手机屏幕亮了。是一封匿名邮件，标题只有四个字：“事故真相”。

我心头一跳，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邮件。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照片拍得很模糊，像是在夜间用旧手机拍的。背景是盘山公路的一个拐角，我认得，那就是三年前出事的地点。

照片的主体，是索月的红色小轿车。车头已经撞得不成样子，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车后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那辆车没有开车灯，像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幽灵。

而我清楚地记得，当晚的事故报告里，现场除了我和索月的车，没有任何第三方车辆。

03那张模糊的照片，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我反复将照片放大、缩小，试图从那模糊的像素块里分辨出更多信息。黑色的越野车，没有车牌，或者说，车牌的位置被阴影完美地遮挡了。照片的拍摄角度很刁钻，像是从路边的草丛里偷拍的。谁会发这样一封邮件给我？目的是什么？是恶作剧？

还是……当年的事故，真的另有隐情？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三年来，我一直活在“我是一个撞死人的凶手”这个认知里。我接受了所有的惩罚，背负了所有的罪责。我从未怀疑过事故的定性——雨夜路滑，操作不当，导致车辆失控。

可是，这辆突然出现的黑色越野车，打破了这个认知的平衡。第二天，我没有去任何地方，把自己关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三年前那个雨夜的每一个细节。那天晚上，公司有个项目庆功宴，我喝了点酒，叫了代驾。车开到城郊盘山公路时，雨下得很大，路上的能见度极低。代驾司机开得很稳，但在一个急转弯处，对面一辆红色的车突然像疯了一样，越过双黄线，笔直地朝我们冲了过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代驾猛打方向盘，但还是没能完全避开。两车交错的瞬间，我听到了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和一声巨响。我们的车撞上了山壁，而那辆红色的车，则翻滚着冲下了旁边的斜坡。我当时被撞得头晕目眩，但还是第一时间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等我挣扎着下车时，那辆红车已经摔得面目全非。后来，我才知道，车主叫索月，当场死亡。

因为我车上有代驾，所以我免于酒驾的指控。但最终的事故责任认定，对方车辆失控是主因，我方车辆避让不及，承担次要责任。我坐在沙发上，用笔在纸上画出当时的路线图。

索月的车，为什么会突然失控？警方给出的解释是，雨天路滑，加上她可能在过弯时车速过快。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但如果……如果当时她身后，有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在追她呢？人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下，是会做出很多不合理的举动的。她是不是为了躲避身后的追击，才会在转弯时慌不择路，冲向了我的车道？我越想，心跳得越快。我打开电脑，开始搜索三年前关于那起车祸的新闻。

报道很少，都是些本地新闻的豆腐块，内容也和警方的通报大同小异。

没有任何关于第三方车辆的提及。线索似乎断了。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了那封匿名邮件的发件人地址上。那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我不是专业的侦探，我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但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如果索月的死另有隐情，那我背负的，就不只是一个“过失杀人”的罪名。而索星和他的家人，他们有权知道真相。

或许，我该去找索星。这个想法让我有些抗拒。我能想象到，当我拿着一张来路不明的模糊照片去找他，告诉他“你妹妹的死可能不简单”，他会是什么反应。他大概率会觉得我疯了，或者认为这是我为了推卸责任而编造的又一个谎言。可是，除了他，我还能找谁？

这件事的核心，始终是索月。只有最亲近她的人，才可能知道她出事前，是否遇到过什么麻烦，或者和什么人结了怨。我犹豫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我终于下定决心。我不能再这样被动地被愧疚感吞噬。无论结果如何，我必须去尝试。

我将那张照片打印出来，放进口袋，然后驱车再次来到了索星家的小区楼下。这一次，我没有在车里干坐着。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了进去。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我抬起手，却迟迟没有勇气敲下去。就在这时，门从里面被拉开了。开门的不是索星，而是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酷似索月的眼睛里，涌上了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是索月和索星的母亲。“阿姨……”我艰涩地开口。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04索母的眼泪，像滚烫的开水，浇在我的心上。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妈，谁啊？”屋里传来索星不耐烦的声音。

他从客厅走出来，看到我的一瞬间，脸色立刻沉了下去，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你来干什么？”他一把将母亲护在身后，像一只警惕的狼，“我昨天说的话，你是不是没听懂？”“我……”我举起手里的照片，声音有些干涩，“我有点东西想给你看，是关于索月的。”索星冷笑一声：“关于我妹妹？你能有什么？是想告诉我，你给她烧了多少纸钱，还是想告诉我，你又准备了多少赔偿金来羞辱我们？”“不是的。

”我急忙解释，“索星，你先冷静一下，看看这个。”我把照片递过去。

他狐疑地瞥了我一眼，还是接了过去。当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辆模糊的黑色越野车上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激烈得多。

他捏着照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这照片……你从哪里弄来的？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一封匿名邮件。”我如实回答，“我不知道是谁发的，也不知道目的。但是，索星，你仔细想想，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这辆车，它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索星死死地盯着照片，喉结上下滚动，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索母也探过头来，当她看到照片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身体晃了一下。“老索，快来看！”她转身朝屋里喊道。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就是索父。他接过照片，戴上老花镜，看了许久，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疑。

“这车……有点眼熟。”索父喃喃自-语。“什么眼熟？”索星立刻追问。“我想不起来了。

”索父摇了摇头，神情痛苦，“人老了，记性不行了。”气氛陷入了沉默。我能感觉到，这张照片的出现，已经打破了他们一家原本平静的悲伤。一种新的，带着悬疑色彩的情绪正在发酵。“进来吧。”最终，索星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踏进索家的门。屋子不大，收拾得很干净，但处处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索月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依然是那个在向日葵花田里笑得灿烂的女孩。我不敢多看，低着头坐在沙发上。

索星给我倒了杯水，态度依旧冷淡，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攻击性。“说说你的想法。

”他坐在我对面，开门见山。我将我的猜测和盘托出：“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索月当时不是单纯的失控，而是在躲避这辆黑车？如果这辆车一直在逼停她，或者追赶她，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做出错误的判断，是完全有可能的。”索星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他显然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小月她……她出事前那段时间，是有点不对劲。

”一旁的索母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她好几次晚上做噩梦，有时候一个人发呆。

我问她怎么了，她总说没事，就是工作压力大。”“对，”索父也想起了什么，“她还换了手机号码，说是之前的号码总是接到骚扰电话。我们当时都没在意，以为就是些卖保险、推销的……”这些细节，像一块块拼图，逐渐勾勒出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索--月。她不是一个单纯因为雨天路滑而出事的女孩。

她的死，或许真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骚扰电话？”我抓住了这个关键点，“她有没有提过，是谁打来的？”索母摇了摇头：“没说。那孩子，从小就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那她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特殊的异性朋友？

”我问得有些小心翼翼。这个问题让索星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瞪了我一眼，似乎在警告我不要胡乱猜测。“我妹妹谈过一个男朋友，早就分手了。”他的语气很冲，“那个人渣，不提也罢。”“分手了？”我追问，“是和平分手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做什么的？”“你查户口呢？”索星不耐烦地打断我，“这跟车祸有什么关系？

”“也许有关系。”我坚持道，“如果不是和平分手，他有没有可能纠缠她？

甚至……威胁她？”我的话让索星陷入了沉思。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他叫康睿。”最后，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是个富二代，自己开了家公司。

当初就是他死缠烂打追的我妹，后来又劈腿，我妹就跟他分了。分手的时候，闹得很难看。

”康睿。我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05离开索家时，夜色已经深了。

我和索星之间没有达成任何和解，甚至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但我们之间，却因为那张神秘的照片，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暂时的同盟关系。我们都想知道真相。

第二天，我开始着手调查康睿。我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信息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