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头七那天，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灵堂肃穆，我妈哭得几近昏厥，我弟岑嵩正暴躁地摔着手机，抱怨来吊唁的客人礼金太薄。一片混乱中，一个与我爸有七分相像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神情平静，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对着我爸的黑白遗像，轻轻鞠了一躬。然后，他转向我们，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开：“我叫何侨，也是岑路明的儿子。

”01我爸岑路明死于一场交通意外。一辆失控的货车，当场死亡，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他走得太突然，以至于我们整个家都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瞬间垮塌。我妈齐珍，一个当了三十年全职太太的女人，从接到电话那一刻起就只会哭了。她的世界里，天就是岑路明。天塌了，她除了流泪，什么都不会。我弟岑嵩，二十六岁，被我爸妈宠得不知天高地厚。我爸尸骨未寒，他想的不是后事，而是我爸留下的公司和房产。

而我，岑蔚，三十二岁，这个家里唯一试图维持体面和理智的人。何侨的出现，像一把锋利的刀，把我勉力维持的体面捅了个对穿。“你胡说八道什么！

”岑嵩第一个跳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着何侨的鼻子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种，敢到这里来撒野！保安！保安死哪去了！”何侨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把目光投向我，那双酷似我父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审视。我稳住心神，走上前，拦在暴怒的岑嵩和沉默的何侨之间。“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吗？”他将那张出生证明递给我。

纸张的边缘已经磨损，但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父亲一栏，赫然写着“岑路明”三个字，母亲栏是“何婉”。出生日期显示，何侨比我弟弟岑嵩，还大三个月。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我爸，那个在我心中正直、顾家、堪称完美的父亲，在外头，竟然还有一个比婚生子年纪还大的儿子。“不可能！这绝对是伪造的！”岑嵩抢过那张纸，三两下就要撕碎。“住手！”我厉声喝止他。岑嵩的动作停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姐！你疯了？你居然信他？他就是个骗子，想来分我们家家产的！

”“是不是骗子，不是你说了算。”我从他手里夺回那张脆弱的纸片，转向何侨，“你想要什么？”何侨的视线越过我，看向灵堂中央我父亲的遗像，眼神里情绪复杂，有悲伤，有怨怼，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茫然。“我妈昨天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她病得很重，唯一的遗愿，就是想让我来……认祖归宗。”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不要钱，我只想让他的墓碑上，也能刻上我母亲的名字。”“你做梦！

”这次尖叫出声的，是我妈齐珍。她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哭泣，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死死瞪着何侨，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将人吞噬。“岑路明是我丈夫！

他死了也是我齐珍的男人！你和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休想沾上我们岑家半点关系！给我滚！

滚出去！”她歇斯底里地抓起桌上的水果，劈头盖脸地朝何侨砸过去。何侨没有躲，一个苹果砸在他额角，立刻红了一片。他依旧站得笔直，沉默地承受着我母亲的怒火。

这场面太过难看，我只能拉住我妈，对旁边的亲戚说：“抱歉，家里出了点事，今天的吊唁就到这里吧。”宾客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匆匆离去。偌大的灵堂，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如果何侨也算的话。岑嵩还在骂骂咧咧，我妈瘫在椅子上，从咒骂变成了压抑的啜泣。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我爸刚走，这个家就要散了。我对何侨说：“今天不方便，你留个联系方式，我会找你。

”何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报出一串手机号码。我记下后，他再次对着我爸的遗像鞠了一躬，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从始至终，没有看歇斯底里的我妈和暴跳如雷的岑嵩一眼。他走后，岑嵩立刻冲我发难：“岑蔚你什么意思？你还真想跟他联系？你是不是想引狼入室，把我们家的钱分给一个外人？”我冷冷地看着他：“岑嵩，爸才刚走，你脑子里除了钱还有什么？这件事是真是假，总要弄清楚。如果他是真的，那也是爸的儿子，我们不能当不知道。”“我管他是谁的儿子！反正不是我妈的儿子！我告诉你，一分钱都别想从我们家拿走！”“够了！”我妈突然尖声打断我们，“都给我闭嘴！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脸色惨白，眼神却异常坚定：“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谁都不准再提。那个野种，永远别想进我们岑家的门！”说完，她踉跄着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岑嵩。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戒备和敌意，仿佛我才是那个闯入者。我突然觉得很可笑。我爸岑路明，一个成功的商人，一个外人眼中的模范丈夫、慈爱父亲，用他的死亡，亲手撕碎了他经营一生的完美家庭假象。

而我们这些被他抛下的家人，第一反应不是追问真相，而是内讧，是为了守住那点可怜的财产和面子。夜深了，我一个人坐在灵堂里，陪着我爸的遗像。

照片上的他，温和地笑着，一如生前。可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却一片冰冷。爸，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02我没有听我妈和岑嵩的。第二天，我拨通了何侨的电话，约他在外面见一面。地点是我选的，一家安静的咖啡馆，离我家很远。

我不想让任何熟人看见。何侨比我先到。他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白水。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透明感。我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他抬起眼，那双和我父亲如出一辙的眼睛看着我，平静地叙述起来。他的故事很简单。他和母亲何婉一直生活在城西的老城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岑路明每个月只会来一两次，放下生活费，匆匆待上一两个小时就走。“他对我来说，更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我叫他‘岑叔叔’。

”何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妈不许我叫他爸爸，她说，他有自己的家庭，我不能去打扰。”“那你母亲……”“她身体一直不好，心脏病。前几年做了手术，花光了所有积蓄，都是岑叔叔出的钱。”他顿了顿，补充道，“那笔钱，我后来工作，已经慢慢还给他了。我不欠他的。”我心里五味杂陈。一个私生子，靠着父亲的资助完成学业，长大后却把钱还了回去。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是骄傲，还是怨恨？“那你这次来……”“我说了，是我妈的意思。”他垂下眼帘，“他出事的消息，是他的一个老朋友告诉我们的。我妈知道后，一口气没上来，就进了抢救室。

医生说她时间不多了，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我回来，她说，我是岑家的长子，必须为他送终。”长子。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心里。是啊，他比岑嵩还大三个月。

如果论长幼，他才是。“至于墓碑上刻名字的事，”他自嘲地笑了笑，“也是她的执念。

她跟了他一辈子，无名无分，到头来，就想在死后能和他并排躺在一起。很可笑，是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悲哀，我没有资格评价。

“昨天你母亲和弟弟的态度，我已经看到了。”何侨喝了一口白水，“这件事，确实是我唐突了。如果让你们为难，就算了。我来过，也算对我妈有个交代。

”他的通情达理，反而让我更加无措。如果他是个贪得无厌、撒泼耍赖的人，我或许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鄙视他，然后用钱把他打发走。可他不是。他冷静、克制，甚至带着一丝疏离。他只是在完成一个垂死母亲的遗愿。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我问：“你母亲，在哪家医院？我想去看看她。”何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告诉了我地址。告别时，他突然叫住我：“岑小姐。”我回头。

“岑叔叔……他是个好人。”他说，“至少，对我妈是。”我心里一震，说不出话来。

离开咖啡馆，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车去了医院。何婉住在重症监护室，我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了那个女人。她很瘦，苍白得像一张纸，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生命体征微弱。即使在昏迷中，她的眉头也紧紧皱着，仿佛有化不开的愁绪。她并不算漂亮，至少和我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母亲齐珍没法比。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让我父亲牵挂了一辈子，甚至为她生儿育女。我无法想象，我那看起来无比恩爱的父母，他们的婚姻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暗流。我回到家时，岑嵩正坐在客厅里和律师打电话，声音大得整个屋子都能听见。“张律师，我跟你说，我爸的遗产，一分都不能少！对，就是我爸的公司股份，还有那几套房产……什么？还要走程序？我爸就我一个儿子，不都是我的吗？……我姐？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凭什么分？……对对对，你帮我想办法，事成之后，律师费少不了你的！”我站在玄关，听着他理直气壮的话，只觉得一阵恶心。他看到我，立刻挂了电话，站起来质问我：“你又去哪了？

是不是去见那个野种了？”“岑嵩，你说话放尊重点。”“尊重？他都找上门来抢家产了，我还跟他尊重？”他冷笑一声，“岑蔚，我警告你，别引狼入室。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凭什么？”“凭我是岑家唯一的儿子！”他挺起胸膛，那副嘴脸，像极了那些电视剧里争家产的丑陋反派。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吗？我们流着一样的血，为什么会活成完全不同的样子？“岑嵩，爸的头七还没过。”我疲惫地说。“过了头七又怎么样？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才最重要！

我这是在捍卫我们家的利益！”我不想再和他争辩，转身想回房间。“站住！”他叫住我，“我告诉你，明天张律师会带人来清点我爸的遗物，你最好老实点，别动什么歪心思。

”我的脚步顿住了。清点遗物？这么快？我突然想起我爸的书房。

那里有一个他从不让人碰的保险柜。03我爸的书房，一直是个禁地。

他总说里面有机密文件，连我妈都很少进去。岑嵩的话提醒了我。如果说我爸有什么秘密，那最有可能藏着的地方，就是那个保险柜。趁着岑嵩出门，我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我走进了书房。书房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红木书桌，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柜，还有角落里那个黑沉沉的保险柜。我试了几个我爸常用的密码，生日，结婚纪念日，都不对。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桌的台历上。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台历，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日期——4月12日。这个日子很陌生，不是任何人的生日，也不是什么纪念日。我鬼使神差地，将“0412”输入了密码锁。“嘀”的一声，保险柜门弹开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里面没有成堆的现金，也没有机密文件。

只有几个文件夹，和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盒子。我先打开了文件夹。第一个文件夹里，是房产证。除了我们现在住的这栋别墅，还有三套公寓，其中两套在我名下，一套在岑嵩名下，都是我爸在我成年后陆续给我和弟弟买的。但让我震惊的是，除了这些，还有一份购房合同。地址在城西老城区，购房人是我爸，但合同的附加条款里写明，此房产的永久居住权和最终继承权，属于何婉和何侨母子。日期是十五年前。第二个文件夹，是股权转让书。我爸把他名下公司30%的股份，无偿转让给了何侨。签署日期，是一个月前。也就是说，在我爸出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安排。剩下的20%，遗嘱里写明了，由我和岑嵩平分。我看着那些白纸黑字，手脚冰凉。我爸他，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把他商业帝国里最值钱的一部分，留给了那个所谓的“外人”，而留给我们的，不过是些固定资产和零头。难怪岑嵩那么着急。他或许早就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这些事情。他所谓的“捍卫家族利益”，不过是想推翻我爸的遗嘱，独吞所有财产。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上了锁的木盒子上。盒子很旧，上面雕着精致的兰花纹样。

我没有钥匙，试着掰了掰，锁得很紧。我把它抱在怀里，心里有种预感，这里面藏着的，才是所有秘密的核心。我把文件都放回原位，只带走了那个木盒子。回到房间，我找了工具，费了很大劲才把锁撬开。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厚厚的信，和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十八九岁的样子。男孩英俊挺拔，眉眼间是我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温婉羞涩，正是重症监护室里那个女人的年轻版——何婉。他们依偎在一起，背景是一片油菜花田。

照片背后，有一行隽秀的钢笔字：“路明与婉，1985年春。”我的呼吸一窒。

1985年。那是我爸妈经人介绍认识，并闪电结婚的前一年。我颤抖着手，拆开了最上面的一封信。信纸已经很脆了，字迹却依旧清晰。“婉：见信如晤。

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与你联系。家中看得紧，我无法脱身。那日一别，至今心痛难当。

我知你受了委屈，千错万错，皆在我一人。若非我懦弱，听从家中安排，与那齐家小姐订下婚约，你我何至于此？她指我妈齐珍是个好姑娘，家世显赫，于我事业有大助益。家人皆劝我，儿女情长，不比家族前程。我无力反抗。婉，等我。

待我站稳脚跟，必不负你。此生，我岑路明心中，唯你一人。”落款，是岑路明，时间是1986年6月。那是我出生的月份。我一封一封地往下看。从最初的山盟海誓，到婚后的身不由己。从我出生时的喜悦与愧疚，到岑嵩出生时的责任与麻木。

再到他生意越做越大，与何婉的联系从频繁到稀疏。信里，他称呼我妈，永远是“齐小姐”或“她”。称呼我和岑嵩，是“我的女儿”“我的儿子”。而称呼何婉，永远是“婉”。称呼何侨，是“我们的儿子”。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我爸和我妈的婚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一个为了家族前程，一个或许是为了优渥生活。而何婉，那个被牺牲的初恋，成了他一辈子无法弥补的遗憾和亏欠。他用金钱和两个家庭，试图平衡他的人生。他给了我妈富足的生活和体面的婚姻，给了何婉母子一个安稳的居所和物质保障。他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却不知这对两个家庭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种残忍的凌迟。我看着满床的信，只觉得浑身发冷。我所认知的美满家庭，我所敬爱的父亲，我所同情的母亲，在这一刻，全部崩塌了。我们这个家，不过是一个用谎言堆砌起来的，华丽的空壳。04第二天，张律师带着他的团队来了。岑嵩像个主人一样，鞍前马后地招呼着，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他们直奔书房，岑嵩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却在看到空空如也的保险柜时，脸色大变。“东西呢？保险柜里的东西呢？

”他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眼睛赤红，“是不是你拿了？岑蔚，你把东西藏哪了！

”我平静地甩开他的手：“什么东西？”“你还跟我装蒜！我爸的遗嘱！股权转让书！

你都藏哪了！”他气急败坏地低吼。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悲。“岑嵩，那些东西，不是你的。”“放屁！我是他儿子，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何侨也是他儿子。

”我一字一句地说。这句话像点燃了炸药桶，岑嵩彻底爆发了。

他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女人！为了一个野种，居然联合起来算计自己弟弟！

我爸真是白养你了！”“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他的咒骂。我妈齐珍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手还扬在半空。岑嵩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妈，你打我？你为了她打我？

”齐珍没有理他，而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东西，是不是在你那？

”我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她：“妈，那些信，你也看过了，是吗？”我昨晚在她的门缝里，塞了一封最早的信。我相信她一定看到了。齐珍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张律师和他的人站在一旁，看着我们一家人上演的闹剧，表情尴尬又好奇。“家丑不可外扬。”我看着我妈，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听清，“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当了三十年的同妻，守着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吗？”“你闭嘴！

”她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我不再看她，转向张律师，把事先准备好的文件复印件交给他：“张律师，这是我父亲的遗嘱和相关的财产处置文件。

原件在我这里，很安全。我相信，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张律师接过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