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朱十三，市报社会版记者。从业五年，跑过拆迁现场，蹲过信访局门口，写过的稿子能摞半人高，却大多逃不过“和谐”二字。主编扔给我一个信封时，烟灰正落在他那件沾着油渍的白衬衫上，“狗熊岭，光头强，据说三十年没接受过采访，去挖点东西出来，别又是些不痛不痒的玩意儿。”信封里是张泛黄的户籍卡复印件，照片上的男人留着光头，嘴角撇出点桀骜，眼神却像蒙着层雾。

地址一栏写着“狗熊岭林区3号工棚”，旁边用红笔打了个问号。我问主编这地方在哪，他指了指墙上的旧地图，“喏，最北边那片空白，导航都搜不到，得先坐长途汽车到青石镇，再找向导。”出发前我查了资料，狗熊岭曾是国营林场，九十年代末改制后陆续有人撤离，只剩零星几个伐木工人留守。关于光头强的信息少得可怜，只在镇政府的老档案里找到条记录：“1998年入职，多次获评‘先进工作者’，2010年后无考勤记录，仍以个人名义承包林区伐木权。”坐了六个小时长途汽车，青石镇的尘土糊了我一脸。镇口的小卖部老板听说我要去狗熊岭，手里的蒲扇猛地停在半空，“你找光头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什么，“那地方邪乎，前两年有个驴友进去，出来后就疯了，说看见会说话的熊。”我掏出烟递过去，“大哥，夸张了吧，山里有熊不奇怪，会说话的哪有？”老板接过烟却不点，摩挲着烟盒摇头，“反正你别去，真要去，找老林头，他是唯一还敢往那片山走的。”老林头住在镇东头，一间爬满藤蔓的土坯房。听说我的来意，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光头强那娃，以前挺正常的，后来不知道咋了，总说山里有群动物跟他作伴。”他顿了顿，从床底下拖出双胶鞋，“我送你到山口，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天黑前必须到工棚，山里晚上有野兽。”第二天清晨，老林头用摩托车载着我往山里开。水泥路变成石子路，再变成羊肠小道，最后摩托车也没法走了。他指着前方被雾气笼罩的山林，“顺着这条道走，约莫两个小时能到，记住，别惹光头强，也别问那些动物的事。”我背着相机和录音笔，顺着山道往里走。山林静得可怕，只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声，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很快又被寂静吞没。雾气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远处的树木像一个个模糊的黑影，让人心里发毛。2走了约莫一个半小时，前方出现了一间低矮的工棚。工棚是用木板搭的，屋顶盖着油毡，墙角爬满了青苔，门口堆着几摞圆木，旁边立着把锈迹斑斑的电锯。

一个男人正蹲在门口削木头，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正是户籍卡上的光头强，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比照片里更浑浊，却又透着股异样的兴奋。“你是谁？

”他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我亮出记者证，“强叔，我是市报记者朱十三，想跟您聊聊林区的生活。”他盯着记者证看了半天，突然笑了，露出一口黄牙，“记者？

稀客。进来坐。”工棚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松脂的混合气味。一张木板床占了大半空间，床边摆着个掉漆的木桌，桌上放着个豁口的搪瓷缸，还有半袋硬邦邦的馒头。

墙角堆着些伐木工具，墙上贴着张褪色的“先进工作者”奖状。我刚坐下，就看见一只黑白相间的猫从床底钻出来，蹭了蹭光头强的裤腿。那猫肚子圆滚滚的，眼神慵懒，看见我也不怕，径直跳上桌子，盯着搪瓷缸看。“这是肥波。

”光头强摸了摸猫的头，语气温柔得不像个常年跟木头打交道的糙汉子。

我正想开口问林区的情况，他突然对着门口的空处喊：“熊大，别躲了，出来吧，这是记者同志，不是坏人。”我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风卷起的几片落叶。光头强见我没反应，又指了指桌角，“还有熊二，别老盯着人家的馒头，多没规矩。”桌角也是空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小卖部老板和老林头的话，悄悄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强叔，您说的熊大、熊二……在哪呢？”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光头强皱了皱眉，像是奇怪我为什么看不见，“这不就在这儿嘛，熊大在门口，熊二在桌角。”他顿了顿，又指着房梁，“还有蹦蹦，别老在上面跳，小心摔下来。”房梁上空空如也，只有几根蜘蛛网在摇晃。肥波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尾巴扫了扫搪瓷缸。

我强压下心里的异样，拿出笔记本，“强叔，咱们先聊聊您这几年在林区的生活吧，平时都怎么过的？”“还能怎么过，砍树，吃饭，跟大家伙儿聊天。”他说着，又对着空气笑了笑，“熊大昨天还说，东边的林子该修条路了，省得运木头费劲。

熊二就知道吃，早上还跟我要蜂蜜，山里哪有那么多蜂蜜。

”我顺着他的话问：“那您平时跟这些……朋友相处得挺好？”3“那当然！

”光头强的眼睛亮了起来，“熊大最聪明，每次我砍树遇到难题，都是他帮我想办法。

熊二虽然笨点，但力气大，搬木头快得很。蹦蹦是只松鼠，消息灵通，山里有啥动静他第一个知道。还有吉吉国王和毛毛，虽然爱摆架子，但偶尔也会送点野果来。

萝卜头是只土拨鼠，会打洞，上次我的锯子掉沟里，还是他帮我找回来的。

”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那些动物真的就在眼前。我一边记笔记，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专注，语气真诚，不像是在撒谎。难道真的像老林头说的，他精神出了问题？中午，光头强要留我吃饭。他从床底下翻出个铁饭盒，里面装着几块腊肉，又从门外的菜地里拔了棵青菜，在一个生锈的铁锅里煮了煮。饭菜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腊肉嚼起来像树皮，青菜带着股土腥味。吃饭时，他不停地往地上扔肉渣，“熊二，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又对着门口喊：“熊大，你也吃点，别光看着。”肥波蹲在旁边，叼走了一块肉渣，慢条斯理地嚼着。我实在忍不住，“强叔，您有没有想过，这些动物可能……不存在？”这话一出，光头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里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你胡说什么！他们明明就在这儿！”他指着门口，声音激动，“熊大，你告诉记者同志，你是不是在这儿？”门口依旧空荡荡的。

肥波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跳下桌子躲到了床底。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强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看见。”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你是不是跟以前那些人一样，觉得我疯了？”“没有没有，”连连摆手，“可能是我眼神不好，没看清。”他的脸色缓和了些，“算你识相。他们就是太害羞，见了生人不爱出来。”下午，光头强要去砍树，说带我去看看。

我正好想趁机观察一下林区的环境，便跟着他往山林深处走。他扛着电锯，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肥波跟在我们身后，时不时停下来嗅嗅路边的野草。

走了约莫半小时，到了一片松树林。光头强放下电锯，刚要启动，突然对着旁边的大树喊：“吉吉，您怎么在这儿？这棵树不能砍，是你的地盘？好好好，我换一棵。”他真的换了一棵松树，刚拿起电锯，又停了下来，“萝卜头，你说这底下有你的洞？行，我再换一棵。”就这样，他换了五六棵树，每一次都像是在跟谁商量。我站在旁边，看着他对着空荡荡的树林自言自语，心里的寒意越来越重。突然，他对着前方的灌木丛喊：“熊二，别碰那蜂窝！小心蛰着！

”说着，还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灌木丛动了动，钻出一只兔子，飞快地跑了。“你看，幸好我提醒他。”光头强得意地对我说。我没接话，拿出相机假装拍照，悄悄拍下了他对着空处说话的样子。这时，肥波突然对着一棵大树弓起身子，毛发倒竖，发出“呜呜”的低吼。光头强见状，立刻放下电锯，“怎么了肥波？是不是有坏人？

”他顺着肥波的目光看去，树上只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肥波叫了几声，转身往回跑。

光头强愣了一下，也跟着往回走，“肯定是李老板派人来抓我了，得赶紧回去躲躲。

”我跟在他们身后，心里满是疑惑。光头强说的李老板是谁？为什么会派人抓他？

回到工棚时，天色已经擦黑。光头强把门紧紧锁上，又用木棍顶住，“这样他们就进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