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她抚过与那人八分相似的眉眼，只觉恶心。“姐姐这簪子，我戴着更衬些，你说是不是？”沈清漪笑吟吟地将金簪插入自己发间，语气轻佻。连枝护主心切，换来的却是一记耳光与皇帝的冷眼：“朕是否对你太过纵容，致使你连朕的人都敢轻侮？

”她缓缓跪下，声音死寂：“臣妾…御下无方，请陛下责罚。”人散后，一方染血的丝帕飘落在地。呵。这替身的戏，她演够了。1永巷的风，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腐气息，即便是三月阳春，也吹不散苏晚卿宫苑里的药味和冷清。

她坐在菱花镜前，指尖冰凉，缓缓描摹着镜中人的轮廓。眉如远山，眼若秋水，本是极美的。

可这美，如今只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恶心。太像了。像那个如今宠冠六宫，风头无两的沈清漪。曾几何时，萧彻，她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夫君，总爱在情浓时捧着她的脸，目光缱绻，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现在想来，他看的，不过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娘娘，该喝药了。”贴身宫女连枝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进来，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苏晚卿瞥了一眼，没动。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喝再多药，也不过是吊着日子罢了。孙太医三个月前就判了她死刑，痨病入骨，药石无灵，多则一年，少则……三五个月。那时她刚得知沈清漪的存在不久，刚被萧彻为了那女人，当众斥责，罚跪宫门。一口气堵在心口，咳着咳着，就见了血。“放着吧。”她声音沙哑，带着久病之人的虚弱。连枝眼圈一红，还想再劝，宫门外却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和环佩叮咚之声。不必通传，能如此肆无忌惮闯入贵妃寝宫的，如今只有一人。沈清漪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云锦宫装，那料子，是去岁南海进贡的珍品，统共就一匹，萧彻曾许诺给她做生辰礼。如今，却穿在了沈清漪身上。

“姐姐今日气色倒好多了，”沈清漪笑吟吟地走近，目光在苏晚卿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妆台上的一支赤金嵌宝鸢尾簪上，“咦，这簪子瞧着倒眼熟，像是陛下旧物。

”她说着，竟自然而然地伸手拿起，簪在自己发间，对着镜子照了照，回头冲苏晚卿嫣然一笑：“果真还是我戴着更衬些，姐姐你说是不是？”嚣张，跋扈，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连枝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步：“沈才人！此乃贵妃娘娘之物，请您放下！”沈清漪脸色一沉，反手就是一耳光抽在连枝脸上：“放肆！本主与贵妃说话，哪有你一个贱婢插嘴的份！”苏晚卿猛地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她扶住妆台才稳住身子，胸口因怒气而剧烈起伏，引发一连串压抑的咳嗽。“沈清漪……”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寒意，“打狗还要看主人。”“主人？”沈清漪掩唇轻笑，眼神却像淬了毒，“姐姐莫非忘了，在这宫里，唯有陛下才是主人。陛下说了，我性子活泼，想要什么，想说什么，都由着我。姐姐难道要违逆陛下？”她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只用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一个替身，就该有替身的本分。以前我不在，陛下拿你解解闷儿，如今正主回来了，你怎么还赖着不走，碍眼得很呢？”字字句句，如刀似箭，精准地戳在苏晚卿心窝最痛的地方。就在这时，宫人高声唱喏：“陛下驾到——”明黄色的身影迈入殿内，萧彻目光扫过场内，在沈清漪脸上的红痕实则是她自己打的和连枝红肿的脸颊上停顿一瞬，眉头蹙起。

“怎么回事？”他语气不悦，径直走到沈清漪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可是又受委屈了？

”沈清漪立刻依偎进他怀里，眼圈说红就红，委委屈屈道：“臣妾不过看贵妃姐姐簪子好看，想借来看看，谁知她的宫女就冲上来要打臣妾……贵妃姐姐还骂臣妾碍眼……”颠倒黑白，信口雌黄，被她做得炉火纯青。萧彻脸色沉下来，看向苏晚卿：“贵妃，朕是否对你太过纵容，致使你连朕的人都敢轻侮？”苏晚卿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口那点最后的温热也凉透了。她忽然觉得无比可笑，也无比疲惫。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翻涌的血腥味，缓缓跪下，声音平静无波：“臣妾御下不严，惊扰才人，请陛下责罚。”连枝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娘娘，泪水涌了出来。

萧彻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认罪，愣了一下，看着她瘦削的肩膀和低垂的脖颈，那截脖颈苍白脆弱，仿佛一折就断。他心头莫名闪过一丝烦躁。“既如此，贵妃闭门思过三日。这个婢女，”他瞥向连枝，“拖出去，杖二十。”“陛下！

”苏晚卿猛地抬头。萧彻却不看她，搂着沈清漪转身：“一支簪子罢了，也值当闹腾。

明嫣既喜欢，库房里好的尽你挑，何必拿这旧物。”沈清漪得意地回头，瞥了苏晚卿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胜利者的怜悯和嘲弄。人走了，殿内重归死寂。连枝被拖了下去，院中很快传来沉闷的杖击声和压抑的痛呼。苏晚卿维持着跪姿，一动不动。

直到脚步声和哭喊声都远去，她才剧烈地咳嗽起来，慌忙用帕子捂住嘴，摊开时，一抹刺目的鲜红。她盯着那血，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来，笑声低哑，带着泪意，却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决绝。闭门思过？不。

她是该好好“思过”。思量一下，如何让那些负她、辱她、践踏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哪怕燃尽这残躯，最后一点余烬，她也要烫掉他们一层皮！2夜深人静，连枝趴在榻上，疼得无法入睡，低声啜泣。苏晚卿坐在床边，亲手为她涂抹伤药。药膏冰凉，缓解了部分灼痛。“娘娘……奴婢没事……”连枝哽咽道，“您别难过……”“我不难过。

”苏晚卿的声音异常平静，“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她仔细地涂好药，替连枝盖好被子：“好好养着，以后，不会再让你替我挨打了。”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吹散了殿内浓郁的药味，带来一丝清醒。

她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又能为她所用的刀。第一个想到的，是秦苍。

镇守西北的骠骑将军，曾是她父亲麾下最年轻的将领，也是……与她一同在边塞风沙里跑马射箭的少年郎。当年若不是一道圣旨强召她入宫，或许……苏晚卿压下心头翻涌的旧忆，走到书案前，磨墨，提笔。

她的手因久病和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字迹却努力维持着往日力道。她没有写太多，只寥寥数语，陈述了近况与沈家女的欺辱，末了，滴上一滴烛泪，印上一枚她私藏的、极小的小印——那是秦苍当年送她的及笄礼，一只展翅的苍鹰。这封信，通过苏家留在宫中的最后一条隐秘渠道，送了出去。等待回音的日子，苏晚卿依旧病着，时好时坏。沈清漪偶尔还会来“探望”，言语间的刀锋一次比一次锐利。萧彻再来过两次，她皆称病不见。他隔着屏风站了一会儿，留下些赏赐，便也走了。

他似乎有些困惑于她的安静，但也仅止于困惑。半月后，西北捷报入京，大军凯旋。

秦苍回京述职的当夜，一道几乎融于夜色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苏晚卿的冷清宫苑。

他穿着夜行衣，身形高大挺拔，带着边关的风尘与凛冽气息。当他摘下蒙面布巾，露出那张被风霜刻画得愈发刚毅的脸庞时，连枝吓得差点叫出声。苏晚卿却很平静，她挥手让连枝退下。“你来了。”她看着他，仿佛早已料到。秦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瞳孔骤缩。眼前的苏晚卿，比他想象中还要憔悴瘦弱，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他看不懂的火焰。“晚卿……”他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你怎么病成这样？信上说的可是真的？陛下他……”“秦将军，”苏晚卿打断他，语气疏离而冷静，“今日请你来，不是叙旧。我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秦苍心头一刺：“晚卿，跟我走！我认识塞外的名医，一定能治好你！

我这就去求陛下……”“然后呢？”苏晚卿看着他，眼神锐利，“求他看在你的军功上，把他不要的妃子赏赐给你？秦苍，你看不清吗？他不会放我走的，在他眼里，我至死都是他的所有物，哪怕只是个摆着落灰的物件！”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咳嗽：“我活不了多久了。秦苍，我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深宫里。我要报仇。

在我死之前，我要让沈清漪身败名裂，要让萧彻……痛彻心扉。

”秦苍被她的话语和眼中刻骨的恨意惊得后退半步：“晚卿！那是皇帝！

你这是……”“我知道。”苏晚卿逼近一步，仰头看着他，眼中是决绝的疯狂，“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不是忠于陛下吗？可他现在宠信奸佞，纵容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欺辱功臣之女，忠奸不分，他还值得你效忠吗？”“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清君侧，正朝纲？”她的话语带着蛊惑，也带着一丝嘲讽。

秦苍脸色变幻不定，忠君的思想刻在他骨子里，可看着眼前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只剩恨意支撑的苏晚卿，他的心像被刀绞一样痛。“不，晚卿，还有其他办法……”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我带你走！今夜就走！天涯海角，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苏晚卿看着他眼中的痛楚和真诚，有一瞬间的恍惚。远走高飞，活下去……这诱惑太大了。但只是一瞬。她猛地推开他，因为用力又是一阵急咳，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活下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苟延残喘地多活一年半载？”她笑得凄厉，“然后听着他和沈清漪儿女双全，江山稳固？

秦苍，那我宁愿现在就死！”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的，是一场盛大的葬礼，用他们的痛苦和后悔做祭品！你帮，还是不帮？”秦苍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finally,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沉痛的坚定。“我……帮你。

”3宫宴之上，笙歌鼎沸。西平藩王来朝，带来了贡品，也带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术士玉章，或称云寂。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坐在一众华服贵胄之间，显得格格不入。他不饮酒，不与人交谈，只是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酒杯打转，仿佛周遭的一切繁华喧嚣都与他无关。直到他的目光，越过翩翩起舞的宫娥，落在了对面席位上那个同样与热闹隔绝的身影上。苏晚卿勉强出席，一是礼制所需，二是她也想亲眼看看这位西平王带来的术士，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神通。

她穿着贵妃品级的礼服，厚重的胭脂也盖不住脸色的灰败，宽大的衣袖下，手指紧紧攥着，抵御着一波波袭来的眩晕和咳意。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直白、专注，甚至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抬眼望去，正对上云寂那双浅淡得近乎透明的眸子。那眼神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深处的狼狈与死气。苏晚卿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在这时，一股大力将她猛地拽离座位，跌入一个充斥着龙涎香气的怀抱。萧彻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手臂铁箍般环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面上带着帝王的浅笑，眼底却结着冰，视线在她和云寂之间扫了个来回。“爱妃方才在看什么，那般出神？

”他俯身，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

苏晚卿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讥笑：“陛下是嫉妒了？

”萧彻眸色一沉，掐在她腰侧的手又紧了几分：“笑话。朕只是提醒你，注意身份，别失了体统。”“体统？”苏晚卿轻笑，声音微弱却清晰，“陛下纵容沈才人践踏宫规时，可曾想过体统？”萧彻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他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唇，忽然发现她轻得厉害，抱在怀里，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下意识地松了力道，甚至想问她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用膳。但苏晚卿已经趁势推开了他，敛衽行礼，姿态恭顺，眼神却冷得像冰：“臣妾身体不适，恐扰陛下雅兴，先行告退。”她转身离开，背影单薄却挺直。萧彻盯着她的背影，胸口堵得发慌。一回头，正好撞上云寂望过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