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囚笼宣历五十二年春，京城，镇北王府偏院。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棂，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冷与死寂。昭灰躺在冰冷的床榻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失了魂的玉雕。

曾经灵动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帐顶，姣好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死气。她被禁足于此，已整整一月。院外隐约传来丫鬟们压低的嬉笑声，像针一样刺入她敏锐的狐狸耳朵里。

“……听说了吗？那位邻国的公主，昨日宫宴上一见咱们王爷，就魂不守舍了……” “啧啧，可不是吗？听说生得国色天香，比里头那位……强了不知多少倍。” “嘘！小声点！里头那位再失势，也曾是王爷心尖上的人……” “心尖？如今怕是碍眼的钉子咯！公主金枝玉叶，都愿屈尊做平妻了，王爷哪还会记得这来历不明的孤女？” “就是，仗着早年几分情谊……如今王爷位高权重，哪还需看她脸色？”字字句句，清晰无比。

昭灰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苦笑，苦涩蔓延至心底，化作冰冷的绝望。

她终于彻底认清了他——穆锦，这个她偷盗狐族至宝、背弃一切也要化身为人来相伴的男人。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雪夜里，会温柔地为一只小灰狐包扎伤口的少年将军了。

权势、地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些才是他如今心之所向。而她，昭灰，不过是他登顶之后，最先想要抹去的、知晓他太多不堪往日的绊脚石。是的，她不是人。

她是一只蠢笨的灰狐，一只不曾潜心修炼，却妄想凭借外物获得人间情爱，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的蠢狐。不能就这样死了。昭灰枯竭的心湖里，猛地窜起一丝不甘的火苗。

他利用她的幻术，铲除异己，构陷忠良，手上沾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她助他攀上权势之巅，他却将她囚于这方寸之地，任由流言蜚语践踏她最后尊严。如今，他还要另娶新妇，坐享齐人之福？想到此，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依旧尖锐地刺痛起来。狐狸，也是会心痛的啊。那个曾梦想成为大将军、守护家国的明亮少年，终究被无尽的欲望吞噬，面目全非。第二章 初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带回四年前，宣国边陲，那座黄沙漫天的庆城军营。那时，军营里来了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一身贵气与周遭的粗粝格格不入。消息灵通的老兵油子们挤眉弄眼：京城里来的公子哥，大将军穆成明的小儿子，名唤穆锦，来这儿镀层金边，混点军功，日后好回去继承恩荫。

小兵们心下不屑，却也不敢轻易招惹。然而穆锦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没有丝毫骄娇之气，从小卒做起，摸爬滚打，毫不含糊。他心思活络，用自制的弹弓打鸟，陷阱捕兽，得来的猎物大半孝敬上官，小半分与同袍，很快便融入了这群刀头舔血的汉子之中。

三个月后，穆锦第一次踏上了真正的战场。血腥与死亡扑面而来，方才还一同分食猎物的同乡，转瞬便成了冰冷尸首。他脸色惨白，握刀的手却在颤抖中愈发坚定。百夫长铁头拍着他的肩：“小子，战场不是玩闹之地。

想活下去，就得狠下心肠！你老子是英雄，你别给他丢脸！”那一战之后，穆锦眼底的稚气褪去了大半，训练愈发刻苦，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坚毅。

第三章 雪夜灰狐宣历四十九年冬，边关苦寒。穆锦带着几个交好的同袍，说笑着去查看日前设下的陷阱。天寒地冻，只猎得两只野鸡并三只灰兔。“穆锦哥，还是你厉害！”一个年轻的小兵狗蛋满脸崇拜，“每次都不空手！”穆锦笑了笑，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飞扬：“是我爹麾下一位老猎户教的法子，我不过是拾人牙慧。

”“穆老将军威武！穆锦哥你将来肯定也是大将军！”“借你吉言！”穆锦朗声道，语气坚定，“咱们来这，不都是为了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吗？”话一出口，却引来几声低叹。

“俺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俺也是……” “俺怕……俺怕像铁头大哥那样，回不去了……”气氛一时沉闷。穆锦沉默片刻，振作精神：“好了！多想无益！练好本事，多杀敌寇，拿赏银，风风光光回家！走！”一行人正要返回，穆锦脚步忽然一顿，侧耳倾听：“你们听，林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动静？”“走，一起去看看！

”众人循声深入林中半刻，赫然见一只灰狐瘫在雪地里，哀哀嘶鸣，一条后腿被锈迹斑斑的兽夹死死咬住，鲜血染红了周遭的雪地。见众人围拢，灰狐惊恐地瑟缩，琉璃般的眸子里盛满了哀求和恐惧。“是只狐狸！皮子挺光亮，能卖好些钱！”大个子王二牛咂咂嘴。灰狐仿佛听懂了一般，发出愈发凄厉的哀鸣。“嘿！

这畜生好像通人性？” “听说书的讲，深山老林的狐狸活久了能成精哩！

”在一片嬉笑议论声中，穆锦缓缓蹲下身。灰狐害怕地想后退，却因伤重和饥饿动弹不得。

“别怕。”少年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他伸出手，轻轻落在灰狐颤抖的脊背上，小心地掰开兽夹，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仔细为它敷上。

又掏出怀里剩下的半块干粮，放在它面前。“吃吧，小可怜。”他将灰狐轻轻放下，“能不能活，看你的造化了。”说完，他便招呼众人离开。走出很远，穆锦回头，发现那只灰狐竟踉跄着跟了上来。“这狐狸真灵性，知道穆锦哥是好人！

” “是馋你兜里的饼子吧！哈哈！”穆锦一路走，灰狐一路跟。直至林边，穆锦转身，对着那团小小的灰色身影挥挥手：“别跟了，回去吧！再叫人逮住，可真要剥你的皮了！

”灰狐停住脚步，立在雪地中，久久凝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营寨辕门之后。第四章 无声的陪伴战事惨烈，穆锦被调去负责打扫战场。

昔日并肩的同伴变成冰冷的尸首，被一车车运往林间掩埋。压抑和迷茫几乎将他吞噬。

一日埋尸后，他遣回同伴，独自靠着一棵枯树坐下，望着远方的落日余晖，神情寂寥。

“又是你？”他瞥见不远处草丛里熟悉的小脑袋，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放松，“不怕再被夹住？”灰狐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蹲坐在他不远处，大尾巴轻轻扫着积雪。

穆锦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对着这只不会言语的小兽喃喃低语：“上次一起救你的兄弟……都没了。

” “营里来了好多新人……上头怕我死了，不让我上前线了。”他苦笑一下，“我娘和祖母……她们只想我活着。” “小时候，我总怪我爹……可他回来的那天，满城百姓都在欢呼……那时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他那样的大将军。

” 他自嘲地摇摇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能听懂什么呢？”灰狐安静地听着，偶尔眨一下眼睛，或用爪子挠挠耳朵。穆锦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觉得胸口的滞涩稍缓：“我该回去了……谢谢你听我啰嗦。”他起身推起板车，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单。灰狐注视着他，直到他走远，才悄然隐入密林。此后，穆锦常能在独自一人时“偶遇”这只灰狐。有时他拾柴，它会滚来一个不知从哪寻来的野鸡蛋；有时他巡山，它会远远跟着，像个沉默的小卫士。

一次，他撞见村口一对小情侣互诉衷肠，顿时面红耳赤，慌忙抱着好奇张望的小狐狸离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个小狐狸懂什么！”他却不知，他离去后，小狐狸又悄悄返回，望着那对依偎的男女，琉璃般的眸子里充满了懵懂的好奇，以及一丝隐隐的羡慕。第五章 化形与重逢转机发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

穆锦巡山时发现了敌国奸细的踪迹，他奋起直追，却遭伏击。小灰狐猛地从旁窜出，扑向一名敌人面门，利爪划破对方眼睛，为穆锦争得一线生机。穆锦拼着受伤，将来敌尽数斩杀，自己也因失力倒地。小灰狐焦急地围着他打转，看着他流血的手臂，发出无助的哀鸣。它用头去拱他，用舌头舔舐他的伤口，却徒劳无功。

要是能变成人就好了……就能帮他了……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击中它。

远处传来同袍寻人的呼喊声，小灰狐最后深深看了穆锦一眼，迅速藏入草丛。

穆锦因阻截奸细、护卫情报有功，被重新启用。他满怀激动，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那只小灰狐，它却自此消失了踪影。穆锦心中忧虑，却军务缠身，无法寻找。他重返战场，勇猛果敢，屡立战功，很快晋升为千夫长。一日押送粮草归途，他偶遇山贼欺凌一弱质女子。穆锦出手击退山贼，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带着几分熟悉感的脸庞，眼中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彩。“小女子昭灰，谢过将军救命之恩。”“我不是将军。”穆锦语气平淡，“姑娘快回家吧。

”他心下却莫名一动，那女子的眼神，总觉在哪里见过。再次见到她，竟是在军营老军医的营帐内。她作男装打扮，自称是李军医的远房侄儿，前来投奔。

穆锦正想斥责她胡闹，目光却骤然被她腰间悬挂的一个旧香囊吸引——那是他母亲所赠，他曾将它连同点心，挂在一只小灰狐的脖子上。一个荒谬又惊人的猜想浮上心头。

他寻了机会，拦下她：“昭灰姑娘？”“穆锦！”她脱口而出，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雀跃，“你认出我了？”“真的是你？这怎么可能？！”穆锦压低了声音，难掩震惊。

“我……我误吞了族里的宝物，就……变成了这样。”昭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来找你……上次你伤得那么重，我好担心……”“我的伤早无碍了。”穆锦心情复杂，“军营非女子久留之地，你快离开。”“我……我偷了宝物，被族长驱逐了……无处可去。

”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满是依赖与无助，“我只认识你……只能来找你了。

”穆锦看着她这般情状，想起昔日林间相伴，心下微软，叹了口气：“那你如何成了李军医的侄儿？”“我……我好像有了一点特别的能力。

”昭灰小声说，“能让人相信我的话……李军医以为我真是他侄儿，父母双亡，就来投奔他了。”“特别的能力？”穆锦蹙眉。“嗯，像是……幻术？但绝不害人！

”昭灰急忙保证，“只是让人更容易相信我说的……”穆锦沉吟片刻：“此术慎用。

你……当真无处可去了？”昭灰用力点头，眼神哀戚：“我没有家了。”“罢了，”穆锦终是心软，“你暂且留下吧，务必谨慎，不可泄露女子身份。”“好！

”昭灰顿时笑靥如花，仿佛雨后初晴。她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塞给穆锦：“给你！

”穆锦打开，是一个微凉的肉饼。“下午帮送柴老伯看诊，他给的谢礼。我留着没吃，给你。

”穆锦看着手中犹带温热的饼，再看向眼前女子清澈专注、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目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与那只小灰狐相依取暖的时光。他低声轻斥：“傻瓜。

”昭灰留在了军营。她聪慧伶俐，很快得了老军医真传，加之模样俊俏，性情温顺，很快成了军营里人见人爱的“昭灰小弟”。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所有的欢喜都系于一人之身。

她每日都能见到穆锦，陪在他身边。她想起在那个小村口见过的依偎，心中萌生出清晰的渴望——她想要一个家，一个和穆锦共同的家。

第六章 幻术建功昭灰留在军营后，日子仿佛镀上了一层暖金。她以“李昭”的身份，跟着老军医学医问药，她本就灵慧，又肯用心，进步神速，很快便能独当一面，处理些皮肉伤、风寒发热手到擒来，赢得了兵士们的真心爱戴。而更多的时候，她的目光追随着穆锦。看他操练士兵，眉宇间英气逼人；看他研读兵书，侧脸专注认真；看他校场比武，身手矫健引得满堂喝彩。她小心翼翼地藏着女儿心思，却总在不经意间，将最好的肉饼、最甜的野果，或是精心调配的金疮药，塞到他的手里。

穆锦待她，似乎也与旁人不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和呵护。他升任校尉后，权限更大，便将昭灰调到了自己麾下的医营，方便照应。转机发生在一场至关重要的突围战。

穆锦奉命率一队精锐奇袭敌军粮草，却误入包围圈，被困在一处易守难攻的山谷，伤亡渐增，形势岌岌可危。“校尉！箭矢快耗尽了！正面强攻，我们冲不出去！”副将满脸是血，急声道。穆锦眉头紧锁，目光扫过疲惫却仍坚持的部下，最后落在一直跟在军医身边、此刻正奋力为伤员包扎的昭灰身上。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却又迅速压下——那太危险。昭灰却似有所感，抬起头，对上他焦虑的目光。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和绝境。夜深人静，穆锦独自站在崖边，望着山下敌军连绵的火光，面色凝重。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披在他肩上。穆锦回头，看到昭灰清亮的眼眸。

“穆锦，”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让我试试。”“不行！”穆锦断然拒绝，“战场凶险，岂是儿戏！我怎能让你涉险？”“我不是儿戏！

”昭灰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倔强神色，“我的幻术……或许有用。我可以制造混乱，让他们以为援军到了，或者……或者看到可怕的景象，你们趁机突围！”穆锦沉默地看着她。

月光下，她纤细的身形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恳切与决绝。

他想起了她扑向奸细的那股狠劲，想起了她莫名能让人信服的能力。良久，他哑声问：“有把握吗？会不会对你有损？”“不会！”昭灰见他松动，急忙保证，“只是耗费些精神，睡一觉就好！穆锦，让我帮你，就像……就像以前在树林里一样。

”最终，对胜利和部下生命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穆锦艰难地点了头，仔细交代了副将配合保护她。次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昭灰站在一处隐蔽的高点，凝神静气，对着山下敌军主营的方向，施展了全部的精神力。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山下敌军营地突然炸起一片混乱的喊杀声和惊恐的尖叫！

许多人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从天而降，烈火焚营，甚至看到了传说中的恐怖巨兽扑来……营地瞬间乱作一团，指挥系统彻底失灵。“就是现在！

冲！”穆锦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长剑一指，率领剩余部下如猛虎下山，直扑因幻象而混乱不堪的敌军薄弱处！突围，成功了！此战，穆锦以少胜多，烧毁敌军大量粮草，一举扭转了局部战局，名声大噪。捷报传回京城，龙心大悦。庆功宴上，众将士欢腾畅饮。穆锦被簇拥在中间，接受着众人的敬贺。

他目光扫过角落安静整理药箱的昭灰，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庆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忌惮。夜深人散，穆锦找到昭灰。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谢谢你，昭灰。”他语气郑重，“此战，你当居首功。”昭灰摇摇头，脸上泛起红晕：“能帮到你就好。”她顿了顿，小声补充，“我的幻术……还可以做更多。

”穆锦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好好休息。

日后……或许真有需你相助之处。”第七章 平步青云与暗生嫌隙自此之后，昭灰的幻术成了穆锦手中一把无形的利刃。有时，是两军对垒时，让对方主将产生一瞬间的误判，导致阵型出现致命漏洞；有时，是审讯顽固俘虏时，撬开他们的嘴，获取关键情报；甚至有一次，京城钦差前来犒军，昭灰巧妙施术，让那位眼高于顶的钦差在恍惚间对穆锦的治军才能“亲眼所见”，惊叹不已，回京后极尽美言。穆锦的军功如雪片般飞往京城，官位一路攀升，从校尉到偏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