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药的针管刺入皮肤时，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像冬日里不小心踩进结冰的河，寒意从指尖尖一直钻到骨头缝里。我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输液架，金属挂钩随着空调风轻轻摇晃，在惨白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意识像被投入温水的墨汁，先是凝着一团深黑，接着便慢慢晕开，模糊了视线里的一切，连耳边护士轻声说的“放松”，都变得遥远又不真切。这是第十六次电休克治疗。医生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得像裹了层棉花：“每次电流穿过大脑，那些纠缠的神经通路会重新梳理，你心里那些拧成结的痛苦，或许就能松动些。”我当时点了点头，指尖却攥紧了病号服的衣角——可此刻，麻药还没彻底麻痹神经，那些被我拼命压在心底的画面，却像暴雨过后挣脱闸门的洪水，裹挟着泥沙与碎石，汹涌地将我淹没。第一次考全班第一的那天，阳光格外慷慨，透过教室老式的木框窗户，在我的试卷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斑，连“98分”那两个红色的数字，都像是镀了层暖光。

我攥着那张轻飘飘的卷子，指腹反复摩挲着卷首的“全班第一”印章，一路飞奔回家。

书包上的小熊挂件随着奔跑的节奏撞得叮当响，像是在为我欢呼。推开门时，厨房里飘来葱花炒鸡蛋的香味，奶奶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择菜，竹篮里的青菜叶子鲜灵灵的，沾着水珠。爷爷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正站在灶台前颠勺，锅里的鸡蛋滋滋作响。我把卷子高高举到他们面前，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连呼吸都带着颤音：“爷爷！奶奶！我考了全班第一！98分！

”奶奶手里的青菜叶子“啪嗒”一声落在竹篮里，她头也没抬，指尖捻掉菜根上的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才98分，又没考满分，骄傲什么？

隔壁家的丽丽每次都是双百，你这点成绩，有什么好炫耀的？”爷爷放下锅铲，转过身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点失望：“下次再细心点，差两分就是满分，肯定是做题的时候不认真，漏看了题目。”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手里的卷子仿佛突然变得千斤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原来，我攒了一学期的努力，考到的全班第一，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没考满分”的遗憾。那天晚上，我把卷子小心翼翼地折好，藏在书包最底层，压在厚厚的练习册下面。躲在被子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咬着被子角，暗暗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要考满分，只要考了满分，爷爷和奶奶就会夸我了。

可命运总爱和我开玩笑。期末考试前一天，我突然发起高烧，额头烫得像烧红的铁块，浑身没力气，连抬手翻书都觉得费劲。考试时，我晕晕乎乎地坐在考场里，眼前的数学题像是在跳舞，那些熟悉的公式变得陌生又晦涩。最后成绩出来，数学只考了86分，总分一下子掉到了班级第十。拿着卷子回家的路上，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天阴沉沉的，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

推开门，迎接我的不是想象中的安慰，而是爷爷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跪下！

”他的声音像冰冷的铁块，重重地砸在我心上，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砸在水泥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奶奶走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她的指甲掐进我的皮肤里，传来尖锐的疼。她用力将我按在地上，声音里满是怒气：“让你跪下反省，听不懂吗？考这么点分，还有脸哭？

我们供你上学容易吗？你爸在外头打工累死累活，你就用这点成绩回报我们？

”膝盖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传来阵阵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可比起心里的疼，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我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裂缝，裂缝里积着灰尘，像我心里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我听着他们把我和班里的每个好学生比较，听着他们说“你怎么这么没用”“别人怎么就能考高分”“我们白养你了”。

那些话像一把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敲得我生疼。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差劲，像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连让爷爷奶奶开心的本事都没有。从那天起，我学会了隐藏情绪。在学校里，我总是笑着和同学说话，积极参加各种活动，努力扮演一个乐观开朗的孩子。课间的时候，我会主动帮老师擦黑板，帮同学借文具，有人找我帮忙，我从来不会拒绝。同学们都说我脾气好，性格开朗，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天晚上躲在被子里，那些“你很差”“你没用”的声音会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让我辗转难眠。我把所有的痛苦都压在心底，像捂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炸伤了自己，也炸伤别人。升上初中时，我背着新书包，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同学，心里充满了期待。新的学校很大，有宽阔的操场，有明亮的教室，还有高大的香樟树。我想，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也许我能在这里找到真正的朋友，也许我的生活能变好。开学第一天，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有些拘谨地看着周围的同学。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走了过来。

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睛像弯弯的月亮，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小雅，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我愣了一下，然后激动地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希望的稻草。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在课间趴在走廊的栏杆上聊天。我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诉她，比如我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比如我偷偷藏了一块巧克力在书包里。我把奶奶给我买的零食分一半给她，把妈妈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拿给她看。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以为这份友谊会像校园里的香樟树一样，慢慢长大，枝繁叶茂。可没想到，这份友谊只维持了三个月。那天下午，同桌的笔掉在了地上，我弯腰帮他捡了起来。

就是这个小小的举动，被小雅看到了。她跑过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做朋友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好？

你是不是早就想背叛我了？”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停地解释：“不是的，小雅，我只是帮他捡支笔，你别误会。”可她根本不听，转身就跑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接受着全班同学异样的目光。第二天，小雅就带着班里的几个女生过来找我。

她们把我堵在教学楼后的角落里，那里没有监控，也很少有人经过。小雅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肘磕在石子路上，擦破了皮，渗出血来。

“你不是很能装吗？平时总是笑嘻嘻的，现在怎么不笑了？”她的声音里满是嘲讽，其他女生也跟着附和，有的还踢了我一脚，踢在我的腿上，疼得我直咧嘴。

积压了多年的情绪在那一刻彻底爆发。我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和她们扭打在一起。我忘了疼痛，忘了害怕，只知道要把心里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我的头发被扯乱了，脸上也挨了好几下，可我还是拼命地抓着小雅的衣服，不肯放手。周围的同学围了过来，有人喊“老师来了”，我们才停下手。后来，我们都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老师看着我们脸上的伤，皱着眉头，让我们每个人都写一份检讨，还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朗读。站在讲台上，我拿着那张写满字的检讨，手不停地发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台下的同学都在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