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签了它，你净身出户！

冰冷的大理石长桌，泛着无机质的光，像手术台。

裴烬把一份文件推过来，力道不大，纸张边缘划过桌面，发出的声音却尖锐得刺耳。

“签了它。”

他的声音和这张桌子一个温度，不带半点人类的情感。哦，不对，还是有的。那是一种……扔掉一件旧家具时的不耐烦。

秦妩耷拉着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灯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她好像没睡醒，整个人都软塌塌的，像一团没骨头的猫。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什么呀？”

裴烬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他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永远睡不醒、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结婚三年，她就像他豪宅里一个会呼吸的摆件，安静、漂亮，但毫无用处。

“离婚协议，”他言简意赅，像在陈述一份天气预报，“我净身出户，你……也净身出户。房子、车子、股份，都跟你没关系。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会给你一张卡，里面的钱，够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他说的“吃喝不愁”，大概就是路边摊馄饨能加两个蛋的水平吧。

秦妩“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把文件拉到自己面前，长发从肩头滑落，像黑色的绸缎。她甚至都没翻开看，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秦妩”两个字旁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净身出户啊……”她拖长了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行吧。”

裴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什么“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你配不上裴家主母的位置”、“给你钱已经是仁至义尽”，瞬间全堵在了喉咙里。

他就这么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没有哭闹？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这反应不对。这不符合人性。一个被圈养了三年的金丝雀，突然被告知要赶出笼子，不该是这个反应。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裴烬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探究。他在捕捉她的情绪，可那张漂亮的脸上，只有懒散和困倦。

“说什么呀？”秦妩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像清晨沾着露水的小鹿，“哦，笔呢？”

裴烬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支万宝龙的钢笔，“啪”地一声放在桌上。力道有点大，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该死的，为什么会烦躁？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结局吗？摆脱这个无趣的女人，然后名正言顺地把心里的那个人接回来。

秦妩拿起笔，拔开笔帽，动作行云流水。她看都没看条款，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秦妩”两个字，写得有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字体，透着一股子敷衍。

签完，她把笔一扔，身子往后一靠，又打了个哈欠，“好了。卡呢？”

她竟然还真的在关心那张卡？

裴烬的脸色彻底黑了。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黑卡，拍在桌上。这是一种极致的羞辱。他以为会看到她脸上哪怕一丝的难堪、愤怒或者受伤。

没有。

秦妩拿起那张卡，对着灯光看了看，像在欣赏什么艺术品。然后她笑了，眉眼弯弯，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

“谢谢裴总，”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那……我什么时候搬走？”

“现在。”裴烬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的。他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哦，好吧。”秦妩点点头，一脸“你好麻烦”的表情，“那我上楼收拾东西了。对了，我的那些……嗯，那些花花草草，能带走吗？”

裴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花了几千万装修的别墅，她什么都不留恋，就惦记着阳台那几盆快被她养死的破花？

“随便！”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秦妩迈着懒洋*的步子上楼了，背影摇曳，没有半点被抛弃的凄惶。

裴烬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心里非但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反而像被一块巨石压住，闷得发慌。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阿烬，事情办好了吗？”

“嗯。”裴烬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二楼的楼梯口，“她签了，很痛快。”

“是吗？那太好了！”女人的声音里透着欣喜，“我就知道，她那种女人，只要给够了钱，什么都肯做的。”

裴jin没有接话。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秦妩刚刚那句懒洋洋的“卡呢”。

他突然有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他好像……不是那个狩猎的猎人。反而像是……被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上，却还不自知。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不够狠。他对自己说。对她，还是太仁慈了。

秦妩的行李，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她所谓的“收拾东西”，就是把阳台上那几盆蔫不拉几的多肉，小心翼翼地用泡沫纸包好，放进一个纸箱里。至于衣帽间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名牌衣服、包包、珠宝，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她拖着箱子，抱着纸箱下楼时，裴烬还坐在沙发上，维持着那个姿势，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我走了。”秦妩站在玄关，语气轻松得像出门买菜。

裴烬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锁住她，“秦妩，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这个问题，不够狠，太矫情了。他问出口就后悔了。

秦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把纸箱放在地上，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一张绝美的脸凑到他眼前。

一股淡淡的、像栀子花般的香味，混着她身上独有的温热气息，瞬间包裹了裴烬。这是他熟悉了三年的味道，可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和危险。

“裴总，”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挠在心尖上，“你想要我怎么样呢？一哭二闹三上吊？抱着你的大腿求你别不要我？还是痛斥你这个渣男，然后把一杯水泼你脸上？”

她每说一句，就离他更近一分。

裴烬能清晰地看到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和那双清澈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他从未见过的讥诮。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你觉得哪种表演，更能满足你的……嗯，掌控欲？”秦妩的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廓，吐出的气息温热又暧昧，“说嘛，我今天心情好，可以免费给你演一场。毕竟拿了你五百万，是吗？”

那张卡里，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万。

裴烬的身子彻底僵住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得粉碎。这个女人，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她什么都懂！她一直在看戏！看他自导自演的这出“恩赐与抛弃”的戏码！

“滚。”他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

“好嘞。”秦妩立刻直起身子，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她退后两步，拎起箱子，抱起纸箱，干脆利落地转身。

大门打开，又关上。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裴烬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耳边还回响着她那句“卡呢”，心里那股烦躁，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他猛地起身，一脚踹在面前的茶几上。昂贵的钢化玻璃发出一声巨响，应声而碎。

……

秦妩打车来到市中心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下。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抱着她的宝贝多肉，在楼下的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她的声音，和刚才在裴烬面前的懒散截然不同。此刻的她，声线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Nyx，”电话那头是一个恭敬的男声，“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天狼星’计划第一阶段，资金全部到位。”

“很好，”秦妩抿了一口咖啡，眼神淡漠地看着窗外车水马龙，“裴氏集团最近有什么动静？”

“裴烬正在全力竞标城南那块地，据说关系到他们未来五年的战略布局，他志在必得。”

“城南……”秦妩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把风声放出去，就说一个叫‘秦妩’的神秘富婆，刚拿到五百万的‘分手费’，准备进军房地产，第一个目标，也是城南那块地。”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这步棋的用意。“Nyx，五百万……对于那个项目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放出这种消息，会不会……被人当成笑话？”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秦妩看着自己白皙指尖上那张黑色的卡，眼神玩味，“我要让裴烬，亲眼看着一个‘笑话’，是怎么撬动他整个帝国的。哦，对了，帮我把这张卡里的钱，转到‘天狼星’计划的备用金账户里。”

“是。”

挂了电话，秦妩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裴烬，你以为那五百万是给我的遣散费吗？

不。

那是你亲手递过来的，埋葬你自己商业帝国的……第一铲土。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呢。你那点可悲的占有欲，还远远没到失控的时候。别急，我会慢慢地，把你最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踩在脚下。我要看到的，是你跪在我面前，一无所有的样子。人性，才是最大的看点，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