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像一片打碎的星河，却照不进这间冷清的客厅。

林琛将最后一只洗干净的玻璃杯倒扣在沥水架上，用抹布细细擦干灶台的水渍。动作熟练，一丝不苟，如同过去无数个夜晚。锅里温着她爱喝的南瓜粥，小火咕嘟着，散发出一点甜腻的香气，在这过份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点突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在角落投下昏黄的光晕，将他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

时间滴答过去。玄关传来钥匙碰撞的轻响，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苏晚晴踢掉高跟鞋，公文包随手丢在换鞋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她揉着酸胀的脖颈，语气里带着一天奔波后的疲惫和不耐：“烦死了，那个客户简直有病，方案改了八遍还不满意…饿死了，晚上点的外卖难吃死了，下次再也不点那家…”她絮絮叨叨，像往常一样，将外面的风雨和情绪一股脑地带进门，倾倒出来，从未想过房间里另一个人是否承接得住。她换好拖鞋，趿拉着往客厅走，这才隐约注意到坐在暗处的林琛。“咦？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坐那儿干嘛呢，也不开灯。

”她语气随意，甚至没注意到餐桌上温着的饭菜，径直走向冰箱想拿饮料。“晚晴。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听不出一丝波澜。苏晚晴开冰箱的手顿了一下，莫名地觉得这声调有点异样，回头看他：“怎么了？”林琛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眼前茶几上一个略显陈旧的文件袋上。他伸出手，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做最后的确认。“我们分手吧。”他说。空气凝滞了一秒。苏晚晴先是愣住，随即像是听到了一个拙劣的笑话，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又来？林琛，你幼不幼稚？

这次是因为我晚上没回你微信，还是因为我昨天忘了你说要加班？”她走近几步，语气带着惯常的不以为然：“我都说了我那时候在开会，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看手机？

你就为这个生气？至于吗？”林琛终于抬起头看她。灯光昏暗，苏晚晴却莫名被他眼中的东西刺了一下。

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怒气、委屈、或者任何她熟悉的情感，只有一种…一种近乎枯竭的平静，深不见底，让人心慌。他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将那个文件袋轻轻推到她面前的茶几上。“这是什么？”苏晚晴皱眉，心底那点不安在扩大。“你看看吧。”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看看或许能明白一点。

”苏晚晴迟疑着拿起文件袋，打开。里面没有她想象中的银行卡或房产证明，只有一叠零零碎碎的东西。最上面是一沓各种胃药的说明书，边角有些磨损，显然经常被翻看。下面是一小叠手写的贺卡，看日期，是她过去几年的生日、纪念日。

她甚至不记得他每年都写，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仔细看过。卡片上的字迹干净有力，写满了细碎的日常、感激和未曾说出口的期望，字里行间曾滚烫的爱意，如今冷却成无声的嘲讽。最下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背景是某次旅行的海边，而镜头边缘，只捕捉到了林琛的一点模糊背影——他总是在镜头后面的那个人。“你看，”林琛的声音缓缓响起，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你甚至不记得我今天给你发了微信。

这不是第一次，是第一百次，第一千次。”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胃药说明书：“这些药，是因为你总说‘看你胃不好我就烦’，我才拼命去查、去买、去吃的。我以为我身体好了，你就不会烦了。”他的手指点过那些贺卡：“这些，你大概从来没耐心看完过吧。

每次都是随手一放，也许后来当垃圾扔了。”最后，他的指尖落在照片上他的背影处：“这张照片，是我觉得你笑得最好看的时候偷偷拍的，虽然你后来看到说构图丑，光线差，让我删了。”他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直视着她，里面空荡荡的。“晚晴，我不是在跟你闹脾气。”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是通知你，我的爱耗尽了。像烧完的柴，只剩下一捧灰了。你吹一口气，就什么都没了。

”苏晚晴僵在原地，手里的贺卡像烙铁一样烫手。

那些被她忽略的、轻视的、习以为常的细节，此刻化作无数细密的针，随着他的话，一根根扎进她心脏，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开来。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想像以前一样用更大的声音压过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脚踝。林琛站起身，走向玄关。那里立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他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少得可怜，仿佛他在这间房子里生活多年的痕迹，轻而易举就能全部打包带走。他拉开门，楼道里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交代最后的事：“暖气费交到了年底，你怕冷。

冰箱上层有你爱喝的酸奶，记得喝。密码锁…”他顿了顿，“我会尽快找时间过来取消我的指纹。”然后，门被轻轻带上。“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炸得苏晚晴耳膜嗡嗡作响。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呆呆地站着，许久，目光缓缓落回手中那些贺卡上。鬼使神差地，她抽出一张，展开。

“……今天下班看到卖糖炒栗子的，排了很长队，记得你爱吃，也去排了。

希望你吃到的时候能开心一点，最近看你总皱眉。晚晴，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开心……”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她腿一软，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贺卡从颤抖的手中散落一地。

冰冷的、迟来的、灭顶的恐慌和悔意，终于咆哮着将她彻底吞噬。空气凝滞了。

那声轻飘飘的关门声，像一块巨石砸进深潭，余波震得苏晚晴五脏六腑都在颤。

她跌坐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从瓷砖蔓延上来，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冷。

散落一地的贺卡像嘲讽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的狼狈。她猛地伸出手，近乎慌乱地抓起那些纸片，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一封封地看，一字字地读。

“……晚晴，今天项目上线成功了，组长表扬了我。第一时间想告诉你，但你电话没接。

估计在忙吧。给你带了公司楼下你夸过的那家蛋糕，放冰箱了。”“……下雨了，记得你总忘记带伞，绕路去你公司楼下等你，看到你和同事有说有笑打车走了。没事，雨不大。”“……又吵架了。是我不好，不该在你累的时候还想谈谈。只是晚晴，有时候我觉得你离我好远，我怎么追都追不上。”字字句句，平淡琐碎，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来回拉锯。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些是矫情？

怎么会连看一眼的耐心都没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上来。

她想起自己曾如何不耐烦地打断他分享工作的喜悦，如何抱怨他买的蛋糕热量太高，如何在他小心翼翼提出感受时，用更尖锐的语气指责他“不懂事”、“不体贴”。

那些被她忽略的瞬间，此刻无比清晰地倒带、放大，每一个细节都变成一根冰锥，刺得她体无完肤。“不是的…我不是…”她想辩解，却发现找不到任何借口。

漫长的冷漠和忽视，证据确凿地摊开在她面前。她疯了似的摸索手机，指纹解锁，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过去。“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冰冷的系统女声响起。她不死心，又打。一遍，两遍，十遍……全是同样的结果。微信！对，微信！她颤抖着点开绿色的图标，找到他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他昨天下午发来的：“晚上想吃什么？我早点回去做。”她当时在忙，扫了一眼，没回。她手指飞快地打字：“林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刺痛了她的眼睛。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他被拉黑了。

不是赌气，是彻底的，斩断一切联系的决绝。巨大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不能就这么失去他！不能！公司！他一定在公司！

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冒出来。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起身，抓过车钥匙，连拖鞋都忘了换，冲出门去。晚高峰还没完全过去，车流缓慢。苏晚晴一路超车，喇叭按得震天响，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反复演练着见到他该怎么说，怎么道歉，怎么求他原谅。她甚至没想过他可能不愿见她。终于赶到他公司楼下，她把车胡乱一停，冲进大堂。视线焦急地扫过电梯口等待的人群，没有他。也许还没下班？

她站在靠近电梯的角落，眼睛死死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呼吸急促，头发凌乱，穿着家居服和拖鞋的样子与周围格格不入，引来不少侧目。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一群人说笑着走出来。

中间那个穿着简单灰色毛衣、身形清瘦的男人，不是林琛是谁？

他侧头和旁边的同事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笑意。那种松弛感，是她很久没在他身上见到过的。“林琛！”苏晚晴几乎是扑过去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说笑的人群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林琛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看到是她，眼神里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诧异，随即沉淀为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先对身边的同事低声说了句：“你们先走吧。

”同事們眼神复杂地看了苏晚晴一眼，默契地快速离开。空旷的大堂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沉重。“林琛…”苏晚晴想去拉他的袖子，却被他微微侧身避开了。

他的手插在裤袋里，姿态疏离，看着她，语气客气得像对待一个陌生客户：“苏小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有事？”“苏小姐”三个字，像三根针，狠狠扎进她耳膜。

“我…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微信你也…”她语无伦次，眼泪失控地往下掉，“我知道错了，林琛，我真的知道了，我以前太混蛋了，我忽略你，我…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我改，我一定改！”她哭得厉害，几乎喘不上气，引得来往下班的人纷纷侧目。

林琛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不是心疼，而是某种困扰。

他沉默地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忏悔和保证，脸上没有任何动容。等她稍微停下来抽泣，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分析利弊般冷静：“晚晴，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今天你一句道歉、一句保证就能解决的。”“是长期的不平衡。我试过沟通，很多次，你并没有在意。现在分开，是对彼此都好的选择。”他甚至微微颔首，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做最后的总结陈词：“另外，其实某种程度上，我该谢谢你过去的…鞭策。

它让我不得不把精力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现在看来，效果不错。”苏晚晴如遭雷击，呆在原地。他不仅不要她了，甚至还…感谢她的折磨？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恨，没有怨，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是真的，不要她了。她所有的哭诉、道歉、保证，在他已经关闭的心门外，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保安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过来。林琛看了一眼，淡淡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以后…别来这里找了，影响不好。”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大门外，一次头也没有回。苏晚晴僵在原地，脸上泪痕未干，在周围或好奇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中，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人流里。前所未有的狼狈和绝望，将她彻底淹没。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空旷冰冷的家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物业的缴费通知，还有一条来自某个闺蜜的微信，问她周末有没有空一起去新开的酒吧。世界照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