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总是那么刺鼻，林薇站在走廊尽头，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三个月了，自从那场车祸将江衍从她身边夺走，又以一种陌生的形态还回来。“林小姐，江先生请您进去。”护士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拽回。

林薇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门。江衍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侧脸对着门口，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划出明暗相间的条纹。他瘦了许多，原本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更加锋利，但那双眼睛——当她看到他的眼睛时，心里猛地一跳。

那里面有了些她读不懂的东西。“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林薇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走过去整理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回家后，我给你煲汤，你瘦太多了。”江衍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比从前低沉了几分：“薇薇，我们先不回家。”林薇转身，眉头微蹙：“什么意思？医生说你需要静养，家里是最合适的——”“我需要一些时间，”江衍打断她，目光平静却坚定，“一个人。

”空气凝固了。林薇手中的衣物滑落回行李箱，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三个月来，她日夜守在ICU外，祈祷着他能醒过来，现在他醒了，却要离开？“是因为那件事吗？

”林薇的声音微微发颤，“因为我那天开车？

”车祸那天的记忆支离破碎——雨夜、急刹、刺眼的车灯、玻璃碎裂的声音。

是她握的方向盘，尽管警察说责任在对方酒驾，但她始终无法摆脱那份负罪感。江衍摇头，起身走向她。他的步伐还有些不稳，但已经足够走到她面前。

当他抬起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时，林薇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那场车祸改变了一些事情，”江衍的声音很轻，“改变了我。我需要弄明白一些事情，然后我才能...重新开始。

重新和我们开始。”林薇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意识到那里的陌生不是疏离，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更深邃的东西。从前的江衍不会这样说话，不会这样看她——那种几乎要将她灵魂看穿的眼神。“要多久？”她最终问，声音微弱。

“不会太久。”他承诺道。江衍没有告诉她的是，在昏迷的三个月里，他并非全然无意识。

有一些画面、声音、感觉碎片般穿插在他的黑暗里——不属于他记忆的画面，不属于他生活的场景。醒来后，这些碎片更加清晰了，组成了一段完全陌生的人生记忆。

他需要时间去弄明白，这些记忆从何而来，又意味着什么。

---江衍租下了一间靠近山林的小屋。这里安静，空气清新，适合休养，也适合思考。

木屋很简朴，只有最基本的家具，但有一面很大的窗户，正对着连绵的山峦。第一天晚上，他做了梦。梦中他不是江衍，而是一个叫“陈默”的男人，生活在另一个城市，做着完全不同的事情。梦中的细节栩栩如生——街角面包店的味道，办公室窗外特定的风景，甚至手指敲击特定键盘的触感。醒来后，他在晨光中坐了很久，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梦中的地名、公司名。令他脊背发凉的是，所有这些都真实存在。与此同时，林薇尝试着给江衍空间，但担心与日俱增。

她开始注意到一些细微的异常——江衍出院后没有联系任何朋友，没有查看公司邮件，甚至没有问起过他最关心的项目进展。这完全不像他，车祸前的江衍是个工作狂，手机从不离手。一周后，她忍不住开车去了江衍的小屋。路上买了些食材，借口是给他送吃的。当她敲开门，看到江衍的样子时，愣住了。他看起来休息得不错，脸色比出院时好很多，但眼睛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困惑和疲惫。“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林薇举起手中的袋子，努力让语气轻松，“还煲了你最喜欢的玉米排骨汤。

”江衍迟疑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她进来。小屋很整洁，几乎过于整洁了，好像没有人常住。

笔记本电脑开着放在桌上，屏幕上是一些她看不懂的搜索页面。“你最近...还好吗？

”林薇一边将汤盒拿出来一边问，“手机怎么一直关机？公司李总找了你几次，说你有封重要邮件一直没回。”江衍揉了揉太阳穴：“我把手机卡拔了。

需要一点完全独处的时间。”“连我也不能联系？”林薇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委屈。

江衍没有回答，只是盛了两碗汤，递给她一碗。两人对坐着默默喝汤，气氛尴尬得令人窒息。

“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去露营吗？”林薇突然问，“那天晚上你看星星，说北斗七星像一把勺子，然后——”“然后你说不像，更像一个问号。”江衍接上她的话，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们为此争论了半天。”林薇的眼睛亮起来：“你记得。

”“我当然记得。”江衍说，但笑容很快消失了，“只是...有些记忆变得很奇怪。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有时候我会突然‘记得’一些根本没发生过的事情。

比如...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在另一座城市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有另一份工作，另一群朋友...”林薇的表情从困惑转为担忧：“医生说这可能是创伤后应激反应，大脑在受伤后会产生一些虚假记忆。你需要更多时间恢复。”“如果是虚假记忆，为什么会如此详细？”江衍轻声问，“我记得那条街上每家店铺的顺序，记得那栋办公楼电梯总是卡在三四层之间，记得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城市的地铁线路图...”他忽然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递给林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有一些手绘的地图和时间线。

“这是...”“我从梦中醒来后记录下来的‘记忆’。”江衍说，“我查过了，所有这些地方都真实存在。上周，我甚至打电话到那家公司，假装是客户咨询，接电话的人的声音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一致。”林薇翻阅着那些纸张，脊背一阵发凉。

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无论是医学上的解释，还是常识能够接受的范畴。“江衍，”她小心翼翼地说，“也许你需要看更好的医生...”“我相信这不是脑损伤导致的幻觉。

”江衍打断她，眼神坚定，“这些记忆太真实太连贯了，就像...就像我真的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生活过。”窗外忽然雷声大作，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林薇看着江衍，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不是对于超自然现象的恐惧，而是对于失去他的恐惧。

无论发生了什么，她感觉到江衍正在离她远去，被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拖向某个她无法跟随的地方。“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最终问。

“我需要去那个城市一趟。”江衍说，“去看看那些地方，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你一起去。”江衍摇头：“不，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可是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林薇坚持道，“医生说你不能过度劳累。

至少让我开车送你去，我保证不打扰你，只是...确保你安全。

”江衍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终于点了点头。第二天清晨，他们踏上了前往那座陌生城市的公路。一路上两人话不多，林薇专心开车，江衍则一直看着窗外，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四小时后，他们进入了城市范围。

令林薇惊讶的是，“下一个路口右转”、“过了这个红绿灯直行约500米”、“那栋蓝色大楼后面就是了”，仿佛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年。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外。江衍下车，站在街口，目光扫过每一家店铺，脸色逐渐苍白。“全都一样。”他喃喃自语，“和我的记忆一模一样。

”林薇跟着他，看着他从街头走到街尾，验证着每一个细节。

面包店确实飘出他描述过的奶香味，书店的橱窗陈列确实如他所说，甚至连咖啡馆门口的黑板上的今日特价都和他笔记中记录的一致。

“这不可能...”林薇感到毛骨悚然，“你从来没来过这里，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江衍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定格在街角的一栋办公楼。他穿过马路，径直走向大楼入口，林薇急忙跟上。进入大厅后，江衍突然停住了脚步，脸色变得异常苍白。“那部电梯，”他指着最右边的一部，“总是卡在三四层之间，需要重启才能运行。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那部电梯恰在此时发出“咔”的异响，显示屏上的数字在3和4之间跳动了几下，然后熄灭了。几个白领抱怨着从里面走出来，对着电梯摇头。林薇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旁边的前台。这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围，无法用任何科学道理来解释。“我们得离开这里。”她拉住江衍的手臂，发现他在微微发抖。

回到车上后，两人长时间沉默。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车窗，形成一道水幕，将外界隔绝开来。“我相信你了。”林薇最终打破沉默，“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的记忆不可能凭空出现...”江衍望着窗外朦胧的城市轮廓，轻声说：“我不知道。

但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些记忆想要告诉我什么，引导我去某个地方。”接下来的两天，他们住在一家小旅馆里。江衍每天早出晚归，按照记忆中零碎的线索在城市中探寻。

林薇遵守承诺，不打扰他的探索，只是默默确保他按时吃饭服药。第三天傍晚，江衍回到旅馆时，表情与往常不同。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亮，混合着深深的困惑。

“我找到了。”他一进门就说，“那个记忆中的公寓楼，确实存在。我去了那里，正好有住户出来，我趁机进去了。”林薇紧张地看着他：“然后呢？

”“我找到了‘记忆’中住的那间公寓，敲了门。”江衍深吸一口气，“开门的男人...长得和我有七八分相似。他说他叫陈默。

”林薇感到脊背一阵发凉：“这不可能...是巧合吗？

长得像的人很多...”“不只是长得像。”江衍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认识我。”“什么？

”“他看到我时，表情像是见了鬼。”江衍继续说，“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应该...’然后他突然停住，猛地关上了门。我在门外听到他打电话，声音惊恐地说：‘他找到我了’。”旅馆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薇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她抓住江衍的手：“这太诡异了，我们该报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