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两年前，时疫来得凶猛，云皎然的未婚夫婿顾明渊不幸感染，性命垂危。

只有生长于悬崖峭壁上的凤尾草可以救命。云皎然瞒着所有人独自上山，虽然采到了草药，但也从悬崖上摔下去。再醒来时，她浑身摔伤，心脉受损，必须远离尘世，静养心神。

于是云皎然搬到了幽山之中的伏川谷，一别就是整整两年。现在她终于回到了家里。

云皎然深吸一口气，在素心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云府门庭依旧，只是门前石狮似乎重新雕琢过，檐下灯笼也换了新的样式。素心上前叩响门环，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管家福伯探出头来。待看清来人，老人顿时睁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发出声音：“大、大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福伯慌忙打开大门，朝院内高声喊道：“大小姐回来了！快，快去禀报老爷夫人！”几个小厮应声飞奔而去，福伯则快步上前，眼中含泪：“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夫人日日念叨您啊……”云皎然心中一暖，柔声道：“福伯，别来无恙。

”穿过熟悉的回廊，还未走到正厅，便见一群人匆匆赶来。“皎皎！是我的皎皎回来了吗？

”云夫人提着裙摆快步走来，发髻微乱，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端庄礼仪。云皎然尚未应答，已被母亲拥入怀中。熟悉的暖香萦绕鼻尖，那是母亲惯用的梅香。“娘亲……”她轻声唤道，声音不禁哽咽。云夫人捧起她的脸，泪眼盈盈：“瘦了，脸色这么苍白，在那边可是吃了很多苦？”云老爷与云皓轩随后赶到，二人皆是红了眼眶，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云皓轩揉了揉她的发顶，一如儿时那般：“傻丫头，以后可不许再那样冒险了。”一家人簇拥着她往厅内走去，七嘴八舌问着她的身体状况。

云皎然一一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她在等一个人。不过片刻，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的目光穿过众人，直直落在云皎然身上，一刻也未曾移动。

“明渊……”云皎然刚开口，便被他大步上前紧紧拥入怀中。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却又小心避开了她的心口处。“皎皎，”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终于回来了。”云皎然讲述着这两年的经历，略去了那些痛苦的治疗过程，只拣些伏川谷的奇闻趣事说来。顾明渊始终握着她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指尖，仿佛确认她是真的存在。正当厅内笑语晏晏时，一道女声自门外传来：“爹，娘，兄长，明渊哥哥，我回来了！今天家里怎么这么热闹，是来什么客人了吗？”云皎然循声望去，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跨进门来。

云皎然从未见过此人，不禁疑惑地看向家人：“这位是？”厅内气氛陡然凝滞了一瞬。

最终还是云夫人先开了口：“皎皎，这是沁瑶，柳沁瑶。”她顿了顿，语气小心，“这两年……你不在家中，我们思女心切，便收养了沁瑶为义女。

”云皓轩接话道：“伏川谷不允许外人探望，我们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只能以此缓解思念之苦。”云皎然怔在原地，一时未能消化这个消息。

名唤柳沁瑶的女子此时睁大了眼睛，泪水迅速盈满眼眶，颤声问道：“这位就是皎然姐姐吗？

姐姐回来了，我是不是就要离开了？”云夫人忙上前揽住她安慰：“傻孩子，姐姐回来了是多一个人疼你，怎么会让你走呢？”云老爷点头附和：“正是，云家难道还养不起两个女儿？”顾明渊亦温声道：“皎然素来大度，不会在意的。”说话时，他的目光却始终未离开云皎然，似是观察她的反应。云皎然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仿佛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然而看着家人紧张的神情，她终是压下心头不适。

无论如何，是这个女子在她离家的日子里陪伴了家人，慰藉了他们的思念之苦。

她不是不能容人之人，多一个妹妹又何妨？思及此，她缓步上前，朝柳沁瑶伸出手，唇角牵起温和的笑意：“既然父母收养了你，你便是我的妹妹了。

我怎会介意家中多一个亲人？”柳沁瑶怯生生地将手递过来，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却突然惊叫一声，猛地抽回手，整个人向后跌倒在地。“姐姐为何……”她瞬时泪如雨下，挽起衣袖露出小臂，那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竟迅速浮现出青紫指痕，触目惊心，“为何对沁瑶有如此大的恶意？”云皎然愣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云皓轩已一个箭步上前，猛地将她推开：“云皎然，你做什么！”她猝不及防，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幸而素心及时扶住。心口传来一阵钝痛，她白着脸抬头，却见家人都围在了柳沁瑶身边。

顾明渊蹲下身检查柳沁瑶的手臂，眉头紧锁：“沁瑶的身子有一种怪病，若是心怀恶意之人与她接触，肌肤上便会浮现伤痕。

”云皓轩怒视着云皎然：“你何时变得如此恶毒？一回来就对沁瑶下手！

”云夫人看着云皎然，眼中满是失望：“皎皎，我知你或许不满沁瑶这些年代替了你的位置，可你也要为我们想想。那些思女成疾的日子，是沁瑶帮我们度过的。你…太让娘失望了。

”云老爷长叹一声，摇头不语。顾明渊将柳沁瑶扶起，目光复杂地看向云皎然：“我料想你或许会有些不悦，却没想到你竟会如此……”他们一句接一句的指责，如同寒冬冰水，兜头浇下。

不过两年光景，她拼了性命救回的亲人，她思念入骨的恋人，宁愿相信一个养女，也不愿信她？“我未曾用力，”她试图解释，声音干涩，“更无伤她之意。”然而无人要听。

云皓轩一把抱起啜泣不止的柳沁瑶，一群人随着离去，只剩她站在空旷的正厅里。许久，一滴泪终于滑落。“素心，”她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派人去伏川谷，告诉晏惊尘，我答应他的提议，陪他研究新药。”她望向门外纷飞的大雪，一字一句道：“让他七日后来云府接我。”第二章素心领命而去，脚步声渐远在廊庑尽头。

云皎然唤来老管家，吩咐将行李送至她从前居住的听雪苑。福伯面露难色：“大小姐，这…听雪苑如今是二小姐在住着。您的行李是否先暂存库房，待老爷夫人另行安排？

”云皎然怔了一瞬，她竟连自己的院落都失去了么？“无妨，”她勉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先收拾一处客院给我歇息便是。”福伯连声应下，指派了两个小丫鬟引路。

客院设在府邸东侧，平日里接待远亲所用，陈设虽整洁，却透着一股无人常住的清冷。

素心煎好药端进来时，终于忍不住抱怨：“小姐回自己家，怎的倒住了客房？

那柳姑娘什么来头，竟连您的院子都占了去！”云皎然接过药碗，两年间，这样的苦药她喝了不下千碗。每一次经脉如撕裂般疼痛时，她都想着家人、想着明渊，才熬了过来。可如今…她轻轻摇头，止住了丫鬟的话头：“不要多言。”她胸口闷痛不止，方才众人围着柳沁瑶离去时，竟无一人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和微颤的手指。

难道她回来错了吗？两年前离家时，母亲抱着她泣不成声，父亲红着眼眶嘱咐千万小心，兄长将祖传的护心镜塞进她行囊，顾明渊说等她回来便上门提亲。那些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怎会在短短两年间就变了模样？竟为了一个外人，这般待她……正当她神伤之际，房门被轻轻推开。顾明渊站在门外，墨色大氅上落着未化的雪花。“皎皎，怎么住在这儿？

”他蹙眉打量这间客房，“屋子太小了，你身子未愈，这里炭火也不够暖，你如何习惯？

”云皎然没有起身，只淡淡道：“我的院子，如今是柳姑娘在住着。”顾明渊一时语塞，片刻后方道：“你可是因此不喜欢沁瑶？”他在她身旁坐下，试图去握她的手：“皎然，沁瑶的身子特殊，那恶意探测从未出过错。不仅助我避开过暗杀，也曾帮府里识破下毒的恶仆，避免一场大祸。”云皎然轻轻抽回手，他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相信柳沁瑶的能力，而不信她的品行。“我说了，我没有不喜欢她。”顾明渊叹口气：“你刚回来，许多事还不适应。待日后相处久了，便会知道沁瑶是个好姑娘。”他顿了顿，“她现下想见你，让我来带你过去说说话。

”“我累了，需要休息。”顾明渊沉默片刻：“我让人抬轿子来接你。”此话一出，她知道推脱不过，只得应下。云皎然扶着轿栏下来，望着眼前院落，一时恍神。

院门上的匾额依旧是她亲手所题听雪二字，只是两旁添了一对新的楹联。

那架秋千静静悬在老梅树下——那是十四岁生辰时，顾明渊和兄长熬了一整夜为她搭建的。

池塘里的枯荷耷拉着脑袋，她记得那是小时候他们随手扔进的莲藕发的芽，每年夏天，一家人都会在水榭上赏荷品茗……“姐姐来了！”清脆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柳沁瑶快步上前挽住云皎然的手臂：“快进屋吧，外头冷得很。”正屋内暖香扑鼻，银炭在兽炉中烧得正旺。云老爷和云夫人一左一右坐在榻边，云皓轩正站在一旁。“爹，娘，兄长。”云皎然轻声唤道。三人这才注意到她的到来，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皎皎来了啊，”云夫人起身迎她，“方才…方才沁瑶突然不适，我们一时着急，竟忘了你还在那厅里。

”话未说完，柳沁瑶突然跪倒在地，拉住云皎然的裙摆泣声道：“姐姐，对不起！

我不该抢你的院子，不该抢你的家人……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太贪恋爹娘和兄长的温暖了…”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口气不停地道：“你若不喜欢，我今日就搬出去，什么都还给你…只求你别赶我走，让我偶尔能来看看爹娘就好…我知道自己是个外人，不配得到这些……”云老爷连忙扶起她：“胡说！谁说你是外人了？

”顾明渊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柳沁瑶却哭得越发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可是姐姐一定恨极了我…我不该存在的…若是没有我，姐姐回来时大家一定会更高兴…”“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云夫人将她搂入怀中，心疼地拍着她的背。云皓轩递过帕子，温声安慰。云老爷在一旁连连叹气。

没有人注意到云皎然渐渐苍白的脸色。她站在那里，像是一个误入他人团圆的局外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围着另一个女子嘘寒问暖。她强忍着不适，开口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了……”然而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柳沁瑶的抽泣和众人的安慰声中。没有人回应她，没有人回头看她一眼。第三章屋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云皎然身上，那眼神中有期待，有审视，更有不容置疑的认定——认定她必是对柳沁瑶心存恶意。

她望着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缓缓开口：“我从未说过要赶你走。

”柳沁瑶怯生生地从云夫人怀中抬起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可是……可是我确实能感受到姐姐身上的恶意。

我的感知从未出过错…”她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未消的青紫，“这伤便是证明。

”顾明渊上前一步：“皎然，沁瑶的能力确实非凡。上月我陪她逛街时，她突然将我推开，说自己感受到强烈的恶意。不过瞬息，一匹受惊的马便冲过我方才站立的地方。

”他看向柳沁瑶，“为此她跌伤了手臂，卧床休养了好几日。

”云皓轩紧接着道：“去年冬我要去北疆贩马，临行前沁瑶突然高烧不退，死死拉住我的衣角不让我出门。”他深吸一口气，“当日我原要走的那条路发生了雪崩，埋了十几辆车马。若不是沁瑶，我早已葬身雪海。

”云夫人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还有那次我去寺里为你祈福，回程时沁瑶突然呼吸急促，面色发青，我们只得在寺中留宿一夜。第二日才知，前一日下山的路被一伙劫匪埋伏，若那日下山……”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云老爷长叹一声，拍了拍夫人的手：“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真的。皎皎，沁瑶于我们云家有恩。”一番话毕，满室寂静。

云皎然安静地听着，面色苍白如纸。两年间，她在那冰冷的山谷中忍受着非人的痛苦，她咬着牙挺过来，只因想着终有一日能回到他们身边，继续从前温暖的日子。

可如今…她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身体尚未痊愈，需要休息。”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众人。

他们这才蓦然想起云皎然身体受损的根本原因。两年前，正是为了救顾家满门，为了采那株凤尾草，她才从落云崖跌落，心脉受损，不得不远赴伏川谷医治。

云夫人最先回过神来，慌忙道：“是了是了，你身子还虚着。

我这就给你安排住处……”“不必了，”云皎然轻声打断，“我已经在客院住下了。

安排院落的事，明日再说吧。母亲也累了，先好生休息。”云夫人张了张口，目光在云皎然苍白的脸和柳沁瑶红润的面容之间流转，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看着女儿单薄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很快被对柳沁瑶的担忧所取代。

云皎然最后扫了一眼这间她从小住到大的屋子。窗边的软榻换成了更华丽的样式，书架上的医书变成了诗词歌赋，墙上她亲手画的墨梅图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工笔花鸟。处处都是陌生的痕迹，唯有那扇面向梅林的窗，还依稀是旧时模样。她微微躬身：“女儿告退。”寒风扑面而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还未走远，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屋内的对话声。“皎皎这是生气了？”是云皓轩的声音，“从前她最大度不过，如今怎变得如此小气。”“在外两年，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性子都变了。”云老爷叹息道。“怕是看不得我们对沁瑶好，”云夫人声音带着忧虑，“日后怕是会为难沁瑶。”“爹娘兄长不必担心，我会小心避开姐姐的。只要姐姐能消气，我受些委屈也没什么。”“胡说！”顾明渊的声音传来，“你也是云家的小姐，不必如此委屈求全。皎然那边我会去劝她。”“说得是，”云皓轩接口，“沁瑶你就是太善良了。”声音渐渐模糊，最终消散在风雪中。云皎然停下脚步，心口的疼痛越发剧烈，她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树才能站稳。梅枝上已有几朵早开的红梅，在白雪中傲然绽放，像极了血滴落在雪地上。她忽然想起离家的前一夜，也是这样的雪夜。

顾明渊偷偷翻墙来找她，将一枚雕着并蒂莲的玉佩塞进她手中。“皎皎，等我回来就去向你爹提亲。”少年眼中的星光亮的惊人，“此生唯你一人，绝不负你。

”而如今，梅还是那株梅，雪还是那样的雪，人心却已不复当初。

第四章云皎然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客院，房门一合上，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溅落在青石地上。“小姐！”素心惊呼上前，慌忙取帕子为她擦拭，“您万万不可再忧思过虑了，这般情绪大动最是伤身啊！”云皎然摆摆手：“无妨，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素心欲言又止，终是退了出去。室内只剩她一人。

云皎然缓缓走到床榻边坐下，泪水无声滑落。两年间，在伏川谷那些痛彻骨髓的治疗中，她多少次想要放弃，都是靠着对家人、对明渊的思念硬撑过来的。可如今，她拼了性命回来，却发现人还是那些人，却也不再是那些人。夜深时，云皎然开始发起了高热。

素心摸到她滚烫的额头，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披衣出门去请府医。然而府医却不在住处。

小药童睡眼惺忪地指路：“师父在二小姐院里，说是二小姐癸水来了，腹痛难忍，正在熬红糖姜水呢。”素心匆匆赶到听雪苑，急声道：“刘大夫，大小姐突发高热，烦请您过去瞧瞧！”府医面露难色：“这…二小姐这边还离不得人，老爷夫人吩咐要好生照看。”“可是大小姐烧得厉害，您不去看看怎么行？

”素心几乎要哭出来。屋内传来柳沁瑶的呻吟声，府医更加犹豫：“姑娘，我实在是走不开。

”素心又急又气，转身跑去求云皓轩。

谁知云皓轩听罢却皱起眉头：“皎然可是见我们对沁瑶好，又耍性子装病？

你回去好生照顾便是，莫要大惊小怪。”她又去敲云老爷夫人的房门，云夫人隔着门道：“沁瑶今日身子不适，皎然怎的也这般不省心？你且回去好生照看，明日再请大夫也不迟。”最后，素心跑去顾明渊暂住的客房。顾明渊很快开门，听闻云皎然病了，刚要动身，柳沁瑶的丫鬟突然出现：“顾公子，我家小姐身体不适，小姐说不愿打扰老爷夫人，烦请您去看看。”顾明渊脚步顿住，面露挣扎。最终叹了口气，对素心道：“皎然素来体健，想必无大碍。沁瑶这里实在难受得紧，我脱不开身。

你且回去好生照顾皎然，天明我再去看她。”素心绝望地站在原地，看着顾明渊转身离开。

无奈之下，素心只得奔出府门，深夜叩响了城中药坊的门。老大夫被从睡梦中叫醒，听闻是云家大小姐病了，连忙收拾药箱随她前来。这一番折腾，回到云府时天已微亮。

素心引着老大夫匆匆进屋，只见云皎然面色潮红，已经烧得昏迷不醒。

老大夫诊脉后连连摇头：“怎么不早点叫人？高热至此，若是再晚些，怕是又要伤及心脉了！

”一番救治，直到日上三竿，云皎然的高热才渐渐退去。她醒来时，只见素心一人守在床边，眼睛红肿，显然哭过许久。“小姐，您终于醒了！”素心喜极而泣，忙端来温水喂她喝下。

云皎然环顾四周：“昨夜…可有人来过？”素心低下头，半晌才将昨夜求医的经过细细道来。

每听一句，云皎然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待到听完，她已是面无血色，久久无言。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清晰的对话声：“身子都没好利索，急着回来做什么？该不会是听说了沁瑶的事，专门回来争宠的吧？”是云皓轩的声音。“你身体也不舒服，何必非要来看她？

”顾明渊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关切。接着是柳沁瑶的声音：“哥哥别这么说姐姐，姐姐也是怕你们对我太好，忽略了她，才故意这样的，我们更该多关心她才是。”屋内寂静，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传入云皎然耳中。素心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开口，却被云皎然轻轻按住。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三人走进来，见到云皎然已经坐在软榻上，顿时面露尴尬。

“你身体怎么样了？”顾明渊有些不自在地问道。“无碍。”云皎然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一阵难堪的沉默在室内蔓延。顾明渊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通体洁白，簪头雕成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样，做工精细，显然费了不少心思。“这是我亲自雕的簪子，”他轻声道，“原先是两年前就准备送予你的。”顾明渊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期待，似乎希望看到云皎然惊喜的表情。柳沁瑶立刻接口，语气娇嗔：“我跟明渊哥哥要了好多次，他都不舍得给我呢，一直惦念着姐姐。”云皎然接过簪子，在手中把玩片刻。玉质温润，雕工精美，可见其用心。若是两年前的她，必定珍之爱之。可现在…她抬眸看向柳沁瑶，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既然妹妹喜欢，就送给妹妹吧。”顾明渊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皎然。柳沁瑶却立刻伸手接了过去，直接簪在发间：“姐姐说的，可不许反悔！”又转向顾明渊，娇声问道，“明渊哥哥，好看吗？”顾明渊没有看柳沁瑶，目光始终锁定在云皎然身上，眼神复杂难辨。许久，他才冷冷开口：“既然不喜，何必勉强。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不知是在说簪子，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第五章顾明渊那句冰冷的质问在空气中凝结，云皎然却只是垂眸静坐，仿佛未曾听见。

她已经疲于解释，倦于辩白。柳沁瑶对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恍若未觉，她笑吟吟地凑到云皎然面前：“姐姐，你看我戴这簪子好看吗？”云皎然抬眼看她，淡淡点头：“好看。”话音方落，柳沁瑶突然脸色大变，双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喉咙，仿佛无法呼吸。她踉跄着向后跌去，重重摔倒在地，同时发狠般将那支玉簪从发间扯下，用力掷向远处。玉簪撞在墙上，发出一声脆响，断成两截。

“姐姐…你为何…”柳沁瑶泪眼汪汪地看着云皎然，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顾明渊勃然变色，怒视云皎然：“你做了什么？！”云皓轩急忙蹲下身查看柳沁瑶的情况，语气中满是责备：“我说你怎么突然那么好心，原来是在这等着！沁瑶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云皎然看着他们：“我什么也没做。”然而没有人相信。他们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心思歹毒的陌生人。顾明渊打横抱起仍在啜泣的柳沁瑶，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云皓轩紧随其后，临走前狠狠瞪了云皎然一眼。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素心低低的抽泣声。

不过片刻，几个小厮推门而入：“大小姐，老爷夫人请您去二小姐院里一趟。

”云皎然尚未来得及披上一件外衣，就被他们半请半拖地带出了门。

她踉跄着被拖行在积雪的石径上，冻得浑身发抖。一到柳沁瑶的房内，她便被一把推倒在地。

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衣刺入肌肤，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抬眼望去，云老爷和云夫人端坐在上，面色铁青。柳沁瑶窝在云夫人怀中低声啜泣，肩膀微微颤抖。“皎然！你为何就容不下沁瑶？

！”云老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作响，“她是你妹妹啊！”云皎然跪直身子，声音平静无波：“我没有害她。”“还敢狡辩！”云皓轩怒道，“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沁瑶碰了你给的簪子就变成那样！”顾明渊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皎然，你做得太过分了。沁瑶说，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恶意，。这是第一次。

”云夫人搂着柳沁瑶，失望地摇头：“皎皎，你太让为娘寒心了。”最终，他们做出了决定：让云皎然去院中跪着，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几个下人上前，粗暴地将她拖到院中，按跪在雪地里。在被拖出门的瞬间，云皎然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柳沁瑶从云夫人怀中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满是挑衅与得意，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雪花纷纷扬扬，越下越大。不过片刻，整个庭院已是白茫茫一片。

云皎然跪在雪中，单薄的衣衫很快被雪水浸透。下人不时出来询问：“大小姐可知错了？

”云皎然始终抿紧双唇，一言不发。冻得发紫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锦靴停在她面前。顾明渊撑伞而立，俯视着跪在雪中的她。“皎然，你为什么非要把好好的新年弄成这个样子？”他的声音中带着疲惫与不解，“现在大家都不开心，如此，难不成你就满意了吗？”云皎然抬起头，她想开口，却发现嘴唇早已冻得麻木。这时云皓轩也走了出来，站在顾明渊身旁，冷声道：“母亲已然被你气病，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云皎然，你真是越发不懂事了！

”听到母亲生病，云皎然心中一紧。尽管方才母亲那般对她，但多年的母女情分岂是说断就断？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母亲怎么样了？让我去看看她。

”却被下人按回雪地：“老爷吩咐了，不认错就不能起来。”云皎然咬紧下唇，内心挣扎良久。最终，对母亲的担忧战胜了骄傲。“我…知错了。”“错在何处？

”云皓轩逼问。雪花无声飘落，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是我恶毒，错在对柳沁瑶怀有恶意。”顾明渊看着她这般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第六章云皎然拖着冻得僵直的双腿，踉跄行至母亲院外。她推门而入，只见母亲果然卧在榻上，柳沁瑶正坐在床边，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

“娘……”云皎然哑声唤道，欲上前查看。一道身影却拦在她面前。

顾明渊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既对沁瑶心有不满，就离她远些，莫要再伤到她。

”榻上的云夫人微微蹙眉，却并未出声。云皓轩站在一旁，点头附和：“明渊说得是，皎然，你既已认错，就该知道分寸。”柳沁瑶怯生生地抬头，眼中水光潋滟：“哥哥姐姐别为了我争执，都是我不好。”一家人齐齐看向云皎然，目光中的戒备与维护刺痛了她的眼。他们将柳沁瑶牢牢护在羽翼之下，而将她这个亲生女儿视若仇敌。云皎然只觉胸口剧痛，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她再支撑不住，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毯。意识模糊之际，她看见母亲惊得从榻上坐起，行动自如，哪有半分病态？原来如此，一切都是做戏，只为逼她认下那莫须有的罪名。

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识。再度醒来时，云皎然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她微微一动，立即有人上前。“皎皎醒了？”云夫人关切的声音传来，“可还有哪里不适？

”云老爷、云皓轩和顾明渊都围在床边，眼中满是担忧。这般情景，像极了从前。

她刚想让他们宽心，却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冲进来。“不好了！二小姐收拾行李要离开府上，她说不想留在这里影响你们和大小姐的关系。”瞬间，床边的人齐齐变色。不过眨眼功夫，方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床前已是空无一人。脚步声杂乱远去，夹杂着焦急的呼唤。

云皎然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小姐，您终于醒了。

”素心红着眼眶上前，“您昏迷了三日，可把奴婢吓坏了。

”三日……云皎然默默计算着日子。明日，便是与晏惊尘约定之期。她起身披衣，对素心道：“陪我出去走走罢。”长街上积雪未融，檐下挂满迎春的红灯笼。

云皎然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恍如隔世。既然要离开，总该留份念想。尽管家人待她如此，终究有十数年养育之恩。她选完礼物，正欲离去，忽见柜台一角挂着一个璎珞，金丝缠绕，缀着细小的玉铃。像极了她小时候最珍爱的那条——后来被顾明渊不小心弄坏了，她哭了整整一日。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却另有一只手抢先一步。“这个好生可爱，我喜欢！

”柳沁瑶的声音响起，“方才哥哥付的钱，现在该明渊哥哥了！”云皎然回头，只见柳沁瑶一手挽着顾明渊，一手挽着云皓轩，身后跟着数个丫鬟小厮，人人手中大包小包。

顾明渊见到云皎然，眉头微蹙：“你身子未愈，怎得还出来逛街？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怀疑，云皓轩却很直接：“这么巧就在一个铺子里遇见？皎然，你莫不是连这也要与沁瑶争？”柳沁瑶忙打圆场：“哥哥别这么说，姐姐肯定不是故意跟着我们的。”云皎然不欲多言，转身就要离开。“姐姐留步。

”柳沁瑶笑吟吟道：“姐姐可有喜欢的？我送姐姐做新年礼物可好？

”她指向身后众人手中琳琅满目的礼品，“这些都是爹娘、哥哥和明渊哥哥送我的新年礼，姐姐若有看上的，尽管拿去。”她上前一步，将璎珞挂在她身上，又压低声音在云皎然耳边道：“姐姐你看，他们给我买了这许多东西，却没有一件是给你这个‘亲生女儿’的呢。”她静静看着柳沁瑶得意的笑脸，忽然觉得无比疲惫，将璎珞放回柳沁瑶的手里。“不必了。”明日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将与她再无干系。第七章自归来那日起，云皎然还未曾好生与家人共用过一餐饭。

明日便要离去，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想与他们好好道个别。

于是在回廊遇见顾明渊与云皓轩时，她轻声开口：“今晚我想请父亲母亲与你们一同用膳，不知何时得空？”顾明渊略一沉吟：“戌时三刻吧，那时应当忙完了。”云皓轩点头附和。

云皎然应下，转身离去。顾明渊望着她平静得近乎冷淡的侧脸，心中莫名掠过一丝异样。

从前的云皎然眉眼灵动，何时有过这般沉寂的模样？回到院中，云皎然便遣开厨娘，一个人在灶台前忙碌起来。她记得父亲最爱吃红烧狮子头，要肥瘦相间，慢火炖上两个时辰；母亲喜欢清蒸鲈鱼，需得鲜活的，淋上特调的酱汁；兄长嗜辣，她便做了一道麻辣兔丁，多加花椒和辣子；顾明渊口味清淡，最喜她做的蟹粉豆腐。

油花溅起，在她手背上烫出几个红点，她也浑然不觉。夕阳西斜，膳堂内摆满了一桌精致菜肴。戌时三刻到了，没有人来。戌时过半，依旧不见人影。亥时初，菜肴不再冒热气，油花渐渐凝固。云皎然差素心去前院打听，小厮只说老爷夫人和公子一早便出门了，至今未归。她又差人去顾府询问，回报说顾公子也不在府中。夜色渐深，烛火燃尽大半，终于听到院外传来笑语声。

一行人归来，柳沁瑶被簇拥在中间，手中还拿着一个糖人。见到膳堂亮着灯，他们才恍然想起什么。“皎然，你还在等？”云皓轩有些尴尬，“今日沁瑶说想吃醉仙楼的八宝鸭，我们便带她去了，忘记差人回来告诉你。

”顾明渊看着满桌冷掉的菜肴，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改日再一同用膳吧。

”柳沁瑶怯生生道：“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路过时闻到香味，随口一提，没想到让你等了这么久。”云皎然藏在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上被油溅出的水泡。

良久，她轻轻点头：“无妨。”她转向素心：“去将昨日我买的礼物取来。”不多时，四个锦盒一一奉上。她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明日，我就不一一送去了。

”柳沁瑶眨着眼睛：“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几人连忙安慰，顾明渊瞥见云皎然平静的侧脸，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云皎然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云皎然便带着素心，拎着简单的行李，悄悄从角门离开。

经过后院时，她瞥见垃圾堆中露出一角熟悉的锦盒。素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惊呼一声：“小姐，那不是……”云皎然示意她噤声，轻声道：“去打开看看。

”素心上前扒开杂物，四个锦盒赫然在目，一样不少，都被随意丢弃在此。

素心气得浑身发抖：“他们怎么可以……”云皎然静静看着那堆礼物，许久，她挪开视线：“走吧。”马车行至长街转角，与另一辆马车相错而过。风掀起车帘一角，顾明渊隐约看到对面车中一个熟悉的侧脸，却并未在意。到了云府，他径直往云皎然院中走去。院门虚掩，推门而入，却见室内空荡整洁，仿佛无人居住。

桌上放着一封信。顾明渊心中莫名一紧，拆开信笺。薄薄一页纸，只有寥寥数语。

父亲、母亲、兄长、明渊。见信如晤。两年离别，物是人非。皎然愚钝，竟不知何处归乡。

今朝远去，勿寻勿念。愿君岁岁安康，年年欢愉。 皎然 留信纸自指间飘落。窗外，雪越下越大。第八章顾明渊的手指微微颤抖，那页薄薄的信笺自他指间飘落，无声地覆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今朝远去，勿寻勿念。短短八字，却似千斤重锤，击得他心口发闷。他猛地回过神来，脑海中闪过清早来时与那辆马车擦肩而过的情景——车帘掀起时那张苍白的侧脸，不正是云皎然吗？他转身冲出房门，雪还在下，将天地染成一片苍茫的白。顾明渊策马狂奔，寒风如刀刮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她，一定要追上她！

然而当他赶到城外的岔路口时，却猛地勒住了马缰。大雪早已覆盖了所有的车辙马迹，两条岔路静静地伸向远方，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看不出任何痕迹。“驾！”顾明渊咬牙，选择了通往南境的道路。他记得云皎然曾说过，南境气候温暖，适合养病。她身子未愈，定是往南去了。然而行了许久，视野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莫说马车，连个行人的踪影都看不到。他猛地调转马头，朝着另一条路追去。

可是当他赶到另一条路上时，天色已经渐晚。雪越下越大，彻底掩盖了所有的踪迹。

他站在空旷的雪原上，四顾茫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寻。一如两年前，她性命垂危被送往伏川谷时，他也未能相送。那时他染了时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等到醒来时，她早已离去。这两年间，他无数次想象她离开时的模样……而今，他再次错过了她。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门即将落锁。顾明渊不得不调转马头，返回城中。

雪夜的长街空无一人，唯有他的马蹄声在寂静中回荡。经过云府时，他下了马，推开那扇熟悉的门。院内一片寂静，唯有雪花落地的簌簌声。

他一步步走向云皎然暂住的那间客院，推开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空荡而整洁，仿佛从未有人住过。顾明渊环视四周，心渐渐沉了下去。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注意到这间屋子是何等简陋。普通的青砖地面，陈旧的木质家具，单薄的床帐，连个像样的梳妆台都没有。这哪里像云家大小姐的住处？便是府中有头有脸的丫鬟，住的也比这里好些。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竟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没有人想着为她收拾一个新的院落，没有人关心她住得是否舒适。就连他自己，日日来去，也从未真正留意过这屋子的寒碜。顾明渊的手指抚过冰冷的桌面，上面连个暖手的炉子都不曾有过。他猛地想起，这几日大雪纷飞，寒意刺骨，而这屋里……竟连炭火烧过的痕迹都不曾有！他颤抖着手打开角落的炭盆，里面干干净净，连一点灰烬都没有。所以这些日子，云皎然就一直住在这样冰冷的屋子里，连炭火都没有？

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比屋外的风雪还要冷上几分。顾明渊踉跄一步，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皎然……”顾明渊喃喃唤道，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住进这样冰冷的屋子，没有一句抱怨；被家人冷落误解，没有一句辩解；就连最后离开，也只是安静地留下一封信，没有指责任何人的不是。而他呢？他做了什么？

他关心柳沁瑶的半点不适，却忽略了皎然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衣衫；他甚至……甚至没有发现她连炭火都没有，就在这样冰冷的屋子里挨过了一个个雪夜。两年前，是为了救他，为了救顾家，她才孤身前往落云崖，她从那万丈悬崖跌落，心脉受损，生死一线。这两年间，她在伏川谷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治疗，只为了早日回到他们身边。可是她回来了，他们给了她什么？怀疑、冷落、委屈……甚至连一个温暖的住处都没有给她。

极度的懊悔如同毒蛇，狠狠啃噬着他的心。顾明渊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冰冷的青砖透过衣料刺痛膝盖，却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痛楚。泪水汹涌而出，滑过冰冷的面颊，一滴一滴落在尘埃里。第九章柳沁瑶一早便听闻顾明渊来了云府，特意精心梳妆，在院中等候。她盘算着今日要让他陪自己去新开的绸缎庄看看，再一同去醉仙楼用午膳。然而等了半晌，日头渐高，却始终不见顾明渊的身影。她心下疑惑，差丫鬟去前厅打听。不多时，丫鬟回报说，顾公子一早便径直往大小姐住的客房去了，不多时竟匆匆奔出，骑马疾驰而去，也不知是为何事。柳沁瑶蹙起秀眉，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这些日子以来，顾明渊对她可谓百依百顺，何曾这般忽视过她？

莫不是云皎然又耍了什么手段？她转念一想，又自觉多虑。云皎然那般木讷寡言的性子，能有什么手段？许是有什么急事，很快便会回来。谁知这一等，竟等到了日暮西沉。

柳沁瑶在房中坐立难安，手中的绣帕已被绞得不成样子。终于听到下人通报，顾明渊回来了，一回来便又直奔云皎然的院子去了。柳沁瑶再也按捺不住，起身便往云夫人院中去。

“母亲——”她人未到声先至，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姐姐也不知怎么了，明渊哥哥一早来看她，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竟匆匆骑马出去，直到这般时辰才回来。

大冷的天，姐姐是让明渊哥哥去做什么了？若是冻坏了可如何是好？”她说着，眼圈微微发红：“姐姐回来这些日子，也不知陪母亲说说话，整日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云夫人本就因云皎然近日的“不懂事”而心生不满，闻言更是蹙起眉头：“这孩子，越发不像话了！明渊待她这般好，她也不知珍惜，还这般使唤人！”她越想越气，当即起身：“我这就去说说她！

”一行人簇拥着云夫人往云皎然的住处行去。走到客院附近，云夫人才恍然觉得不对——这些日子她光顾着陪伴沁瑶，竟忘了给皎然安排一个像样的院落，就让她一直住在这简陋的客院里。一丝愧疚掠过心头，她转头吩咐身旁的嬷嬷：“明日就把听雨轩收拾出来，让皎然搬进去住。”嬷嬷连声应下。

走到房前，见屋内昏暗，云夫人不禁皱眉：“皎然怎么不点灯？偌大的府邸，还需她这般节省做什么？”她推门而入，室内一片漆黑，唯有窗外雪光映照，勉强可见屋内轮廓。“皎然？”云夫人唤道，无人应答。嬷嬷连忙上前点亮烛台。烛光渐亮，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出了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的顾明渊。他背对着门口，身影僵直，仿佛一尊石像。听见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面色苍白如纸，眼中布满血丝，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明渊？”云夫人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皎然呢？

”顾明渊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某处，眼神空洞。

云夫人这才注意到地上落着一封信笺。她示意嬷嬷捡起来，就着烛光展读。

信纸上的字迹清秀工整，正是云皎然的手笔：父亲、母亲亲启： 不孝女皎然拜别…………女儿愚钝，不知何处是归处…………勿念勿寻。养育之恩，皎然铭感五内…………云夫人的手开始颤抖，信纸在她指间簌簌作响。

她不敢相信地又读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心里。“皎然…………走了？

”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猛地抬头看向顾明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