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疼醒的。

胃里像有把生锈的刀在翻搅，冷汗浸透了卧室的旧床单，熟悉的疼痛让我有一阵的恍惚。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

我打量着这个房间：狭小，逼仄，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幸好有个小窗户能够透光，不然就像个笼子。

我正四下看着，房门突然被人暴力地砸着。

“赔钱货，还不赶紧出来给我做饭，我饿死了！”

我坐起身，没有回话，依旧有些迷茫。

门外的人看我不做声，一脚踹开了门。

“赔钱货！发什么呆？让你做饭没听见？”

我看着他，忽然意识到----我竟然重生了！

这是我的卧室，杂货间改的。

墙上泛黄的三好学生奖状、床上翻开的高三数学书，还有日历上红笔圈着的日期：2015年3月1日。

我回到了高考前三个月，回到了这个把我当佣人使唤了一辈子的家。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林浩，比我小五岁，上初一。

他冲过来，继续拉扯我，粗暴地把我从床上往下拖。

我没反应过来，而他又胖又壮，力气挺大，把我拉得差点踉跄掉下床。

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抬头看向他----穿着初中蓝白校服，脸上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骄纵和嚣张。

和他妈，也就是我的后妈如出一辙。

看着他这张脸，我想到上辈子死前的那天。

那天的日光像今天一样，惨淡，阴冷。

28岁的冬日，我攥着医院的诊断证明，躺在冷的像冰窖一样的出租屋内。

胃癌晚期！

我不想继续治疗了，因为没钱，而且我也实在干不动了。

上辈子我在一家非法再生塑料颗粒加工厂上班，那是后妈王美云的弟弟开的厂。

当初是王美云说，家里要给林浩攒彩礼，我必须去帮衬，我没敢拒绝就去了。

厂里的活繁重且没有保护措施，为了躲避环保巡查，干活不分昼夜，我的身体很快就累垮了。

等我发现胃疼越来越难以忍受的时候，已经到了胃癌晚期。

我有些苦笑，为什么？

为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会落在我身上？我做错了什么？

我歇斯底里地大哭，可是没人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

渐渐地，我的身体已经不容许我再工作下去了，我辞了工作，在出租屋养病。

或者说，等死。

家里因为林浩的婚事，已经开始重新装修，所以，自然而然地，就连储物间都不再是我的了。

我看着手里的诊断书，将我所剩不多的钱全部取出来，我有别的用处。

胃癌----再治疗下去只是浪费钱。

林浩要结婚了，最后这点钱就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他的新婚红包了。

或许念在这个红包的份上，他们将来想起我的时候，还会念叨我两句好。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一家人。

尽管我得到的爱很少，或者说没有，但我太渴望了----渴望一种归属感，所以拼命融入，卑微地讨好爸爸，后妈，弟弟，不管他们对我提什么要求，我都会努力做到。

可就算这样，我跟他们依旧不亲近。

我蜷缩在出租屋里，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我快要死了，我好想在死之前听到他们关心我的话，幻想着他们能给我一点温暖，哪怕只是问一句“你疼吗”就好。

我忍不住给我爸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声，他们正在商量林浩的婚事。

爸爸接通电话，我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到他烦躁的声音冲进耳膜：

“又怎么了？是不是又要钱？跟你说多少回了，家里钱要给你弟攒彩礼，你那点痛忍忍就过去了，实在不行买点止痛药，别总来烦我们。”

我攥着红包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掌心，虚弱地想要解释：

“爸，我不是要钱……我就是想跟你们说，林浩结婚，我攒了点钱，想给他……”

话没说完，手机里传来后妈王美云尖酸刻薄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进耳朵：

“买买买，都啥时候了还买药！挣的那点钱还不够你治病，胃癌那是能治好的？简直是浪费钱，早知道她这么费钱，就不该让她去读高中。早点参加工作，也能多挣几年钱，现在可好，白养她一场！”

林浩在一旁更是散漫又恶毒的抱怨：

“爸，妈，我姐现在是胃癌，你们可别等人没了，她跟那老瘸子的婚事就黄了，三万块彩礼呢，正好给我媳妇儿买个包。”

手机里传来冷冰冰的挂断的声音，没人问我好不好，原来你多余的时候，连送钱都没机会张嘴。

胃里的痛骤然加剧，我眼前发黑，手机里仿佛还残留着他们一家商量林浩婚事的笑声。

手里的诊断书飘落在地上，红包也从指缝滑出去，露出里面为数不多的皱巴巴的纸币。

我努力张了张嘴，想喊，想骂，可最后只发出一声轻得像叹息的气音。

直到死，都没等来家人一句像样的话。

我的耳朵好像已经听不到声音了，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睛慢慢闭上，最后一秒，我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给我织毛衣，看到爸爸买好吃的回来。

看到冬天的阳光不像现在这么阴冷，我们一家三口出去玩……

冬夜漫漫，我在无人问津的疼痛里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