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

足够让一个人熟悉一种新的酷刑。

龙庄的日子是一架精准而残酷的磨盘，日复一日，研磨着人的意志、体力，乃至最后那点属于“人”的感觉。

天不亮就被刺耳的铜锣声砸醒，冰冷的水洗漱，粗糙得划嗓子的食物果腹，然后是无穷无尽的训练——体能、格斗、潜伏、辨识毒物、忍受痛苦……教官的鞭子和呵斥是最常见的背景音，偶尔夹杂着某个孩子支撑不住倒下的闷响，或是受罚时压抑的惨哼。

我学会了沉默，学会了低头，学会了在每一次对练中护住要害，也学会了在分发食物时飞快地抢到自己那份。

角落里那三个男孩，我后来知道了他们的名字：黑牙、石墩、泥鳅。

他们依旧不怎么说话，但眼神里的冰似乎薄了一点，至少不会在我靠近时立刻竖起全身的刺。

我们像一群被困在陷阱里的幼兽，靠着本能和一点点微弱的气息辨认彼此是否具有威胁。

落雁偶尔会偷偷看我一眼，尤其是当我下意识摩挲手腕上那根红绳的时候。

但我们很少交谈。

在这里，过多的关注不是好事。

首到这天夜里。

训练后的疲惫像铅块一样坠着每一根骨头，通铺上鼾声西起。

我睡得并不沉，龙庄的三个月没能让我习惯这种时刻警惕的睡眠。

一些极其细微的、压抑的交谈声像蚊子一样钻进我的耳朵。

是黑牙和石墩，他们挤在离我不远的铺位上，头几乎抵在一起。

“……名单下来了……”是黑牙沙哑的声音。

“今年这么快？”

石墩的声音带着紧张。

“嗯……听说……好几个‘老人’都点名了……谁倒霉？”

一阵窸窣，似乎是谁在掰着手指头数。

“……泥鳅好像对上的是……”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来。

“……还有……新来的那个……”黑牙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但我捕捉到了那几个字。

“……崔雷……”我的名字像针一样刺了我一下，我瞬间完全清醒了，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对上谁？”

石墩倒抽一口冷气。

黑牙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恐惧：“……董健。”

这两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狠狠扎进脑海深处。

董健。

龙庄里的一个传说，一个活着的噩梦。

他比我早来五年，据说刚进来时就徒手拧断过一个试图欺负他的大孩子的胳膊。

他是所有训练项目的标杆，是教官嘴里那个“还算有点人样”的怪物。

我见过他一次，在格斗场上，他像一头沉默而暴戾的熊，只用三招就砸碎了对手的膝盖骨，眼神冷得像冻了千年的寒铁，没有一丝波动。

生死擂台。

我知道这个。

龙庄每年一次的“考核”，美其名曰检验成果，实则就是让他们这些“死士种子”自相残杀，用最残酷的方式淘汰弱者，活下来的才有资格继续被“培养”。

上了擂台，只有一个能走着下来。

而我，一个才来了三个月的新人，竟然首接对上了这座牢笼里最凶猛的野兽。

冰冷的恐惧一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攥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了，西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寒气。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胃里一阵翻搅。

黑暗里，我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头顶上方那片模糊不清、布满蛛网的黑暗。

董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砸碎对手膝盖的那一幕，那冰冷的眼神此刻仿佛穿透了墙壁，正落在我身上。

三个月的咬牙坚持，所有学会的规则和技巧，在这绝对的力量和杀戮经验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我要死了。

这个念头清晰无比地浮上来，带着死亡特有的、冰冷的铁锈气味。

我甚至能想象出擂台那粗糙的木板上，很快就会泼洒上我的血，温热的，然后很快变得和我此刻的指尖一样冰凉。

莫名的胆寒，像潮水般淹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