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一晚的雨下得有多大。废弃第三医院的铁门被风撞得咣当作响，像有人在里面用头一下一下磕。凌晨零点整，我举着云台，把镜头对准自己——美颜调到最白，滤镜叫殓妆，口红却是正红，像刚啃过生肉。

弹幕刷得比雨点还密：雾雾今天又要宠幸哪只鬼？蹲个 jump scare，不够恐怖我退币！我笑笑，把食指竖在唇边，屏幕里立刻安静。

这是我和他们的默契：我假装掌控一切，他们假装被我掌控。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手心全是汗，因为半小时前我收到一条私信——Y_999：404 病房，给你准备了真货。配图是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手腕露出，内侧 QR 码纹身清晰可见。

那串二维码我扫过无数次，跳出的永远是三年前我写给沈砚的遗书 PDF。

沈砚——我前男友，刑警，三年前在废弃码头爆炸案里殉职。

我亲眼看着他盖着国旗被推出来，脸干净得像睡着了。所以当我看到照片，第一反应不是恐怖，而是荒谬：谁这么无聊，拿死人开玩笑。可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去。

流量这东西像 du 品，尝过百万观看，就再也咽不下几千的冷场。

今晚我直播间标题是《死亡回廊：真鬼还是装神》，预告一出，预约人数冲破三百万，平台把首页 banner 都给了我。我不能怂。深吸一口气，我推开铁门。

年久失修的声控灯一盏接一盏亮，像有人提前知道我要来。镜头晃过斑驳的墙皮，上面用红漆写着还我命来，漆太稠，顺着墙缝往下爬，像血在流泪。

我压低声音：家人们，新地图已加载，刷一波『雾雾勇敢飞』让我听到你们的心跳！

弹幕瞬间爆炸，火箭、嘉年华、梦幻城堡……金光闪得我眼眶发疼。我踩着满地碎玻璃，鞋底咔嚓咔嚓，每响一次，弹幕就刷一次鸡皮疙瘩。

可我心里想的却是：如果 404 真有尸体，我该怎么拍，才不显得像摆拍？电梯坏了，我只能走楼梯。安全出口指示牌绿得瘆人，照在我脸上，像给皮肤镀了层尸膜。我数着台阶，一层十七阶，四层六十八阶，心跳却数到一百二。沈砚出事那晚，我也这样数过——码头仓库的钢梯，一层十三阶，我爬到第七层，爆炸声像有人把天空撕成两半，热浪把我掀翻，滚下去时我仍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是沈砚最后一条微信：别上来，有炸弹。后来医生说我耳膜穿孔，可我听得更清了——每到夜里，爆炸声就在我脑子里回放，像老式录像带倒带，吱嘎吱嘎，血腥味混着火药味，经久不散。我靠安眠药熬日子，直到朋友拉我拍第一条灵异短视频：空镜扫过废弃教室，粉笔自己写字。视频爆火，评论区一水女版林正英。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比安眠药更管用的东西——恐惧。

恐惧让我忙，让我没空回忆；观众让我被需要，让我误以为被爱着。404 病房门口，我停了三秒。门牌锈得几乎看不清数字，却歪歪斜斜闪着微光，像有人用指甲刮过。

我抬手推门，吱呀——声音尖得像给死人刮骨。镜头先进去，我后进。屋里黑得浓稠，手电筒一照，光柱里浮动的灰尘像无数小飞虫，瞬间扑向镜头。

弹幕开始刷感觉有东西贴背了主播别回头！我回头，什么都没有。再转过来，病床已赫然在目。白布下确实躺着人形，头脚分明，脚尖甚至绷着，像随时准备起身。

我喉咙发紧，却强迫自己笑：来，给家人们验货。一步、两步……我伸手去掀白布。

指尖碰到布那一刻，冰凉得像摸到一层皮肤，我差点缩回。弹幕罕见地安静，观看数字却疯涨——三万、五万、十万……我知道他们在等，等我尖叫，等我崩溃，等我贡献下一轮二创鬼畜。我突然想起沈砚说过：林雾，你胆子太大，迟早害死自己。

我回他：那你会来收尸吗？他揉我头发：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白布掀开，我呼吸停了。那张脸——苍白、削瘦、睫毛根根分明，嘴角还沾一点干涸的血迹，像不小心蹭上的朱砂。沈砚。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左眉尾多了一道新疤，像有人用手术刀划了个Y。我大脑空白，耳膜却嗡嗡作响，仿佛那声爆炸又在颅内炸开。

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得乱七八糟，像有人把鼓槌递给了癫痫患者。弹幕却在这刻爆发：卧槽！

真尸体？雾雾演技封神！报警了报警了！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屏幕左上角，观看破五百万，火箭满屏飞，我却觉得冷，像有人把我衣服扒光扔进冰窖。

就在我愣神那一秒，尸体的眼皮，动了。极其轻微，像蝶振翅，却被镜头 4K 高清捕捉，弹幕瞬间卡壳，接着海啸般刷屏：动了动了动了！！

不是我眼花吧？！主播快跑！！！我本能后退，脚跟绊到输液架，金属落地咣当

一声，像给恐惧按下播放键。病床上，沈砚——或者说，像沈砚的东西——缓缓坐起，脖子发出咔、咔脆响，像年久失修的木偶。他睁眼，瞳孔竟是银灰色，在手电筒下反射冷光，像两颗磨亮的钢珠。他看我，目光穿过镜头，直盯进我眼底。

我喉咙里迸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云台差点掉地。弹幕彻底疯了：真鬼上身！

年度灵异 TOP1！雾雾别怂！怼脸拍！对，拍。我咬舌尖，血腥味炸开，疼痛让我找回一点理智。我把镜头推近，手却抖成筛子。屏幕里，沈砚抬手，动作极慢，像对抗无形阻力。他指尖碰到我手腕那一刻，冰凉、干燥，却莫名熟悉——沈砚体温一直偏低，冬天睡觉我总把脚往他小腿间塞，他一边嫌一边夹紧。

我眼眶发热，竟忘了躲。他嘴唇翕动，没发出声音，可我读懂了——走。下一秒，窗外警笛大作，红蓝光交替扫进病房，像给所有物体上了层血釉。我猛地回神，抽手，转身，冲出门。走廊尽头，安全出口指示灯绿得发疯，我踉跄奔过去，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雨声、盖过警笛、盖过弹幕。下到一楼，我撞上进来的警察，手电筒直射我脸，我抬手挡，却听见有人喊：林雾？我们接到多起报警，说你直播间出现尸体。我张了张嘴，没等出声，身后传来轰一声巨响。

404 病房方向，火光冲天，热浪把我掀得扑向警察，像三年前那声爆炸。我回头，整层窗户碎成漫天琉璃，火舌舔着雨幕，发出滋啦煎烤声。

我脑子只剩一个念头：沈砚还在里面。可我什么都没说。我不能说。我说什么？

说我死去的男朋友复活了？说我为了流量差点把自己烧死？说我其实希望那具尸体是真的，好让我再创观看纪录？警察把我塞进警车，我抱膝缩成一团，像保护自己，也像囚禁自己。

雨刷来回摆动，像替我数数，一二三四，数到十七，我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鞋面，和雨水混一起，谁也分不清。警车开走那一刻，我抬头，看见三楼火海里，有个身影站在破窗后，银灰瞳孔映着火光，像两盏永不熄灭的灯。他看我，目光穿过雨、穿过玻璃、穿过网络信号，直钉进我心底。我嘴唇翕动，没发出声音，可我知道他读懂了——对不起。2他们把我带到派出所，做笔录，喝水，吃泡面。

我盯着泡面桶上老坛酸菜四个字，突然干呕，呕得眼泪鼻涕一把。女警拍我背，递纸巾，小声说：别怕，都过去了。我摇头，不敢抬头，怕她看见我眼里全是流量——五百万观看，热搜第一，品牌方排队求合作。

我怕她听见我心里的小算盘：如果沈砚没死，如果那是真的，如果我再拍一次，会不会破千万？我知道我疯了。沈砚说过，我骨子里有股疯劲，越危险越兴奋，像飞蛾扑火，烧死算完。那时他抱着我，声音低哑：林雾，我陪你扑，但别让火碰到你翅膀。

现在火碰到我了，烧焦的味道却像香水，让我上瘾。凌晨四点，经纪人老何把我接走。

一路上他嘴没停：你知道你涨了多少粉吗？三百万！品牌方连夜改合同，报价翻三倍！

只要你说那是特效，公司立刻推你上综艺，明年你就是一线！我望着窗外，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