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漠北的雪下得没边没际，铅灰色的天穹压着连绵的雪山，把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冷白。玄铁山庄后山的练武场边缘，七岁的沈清辞缩在避风的石灯笼旁，小脸冻得通红，却死死盯着场中那个舞剑的身影。

场中少年约莫十一二岁，一身玄色劲装衬得身姿挺拔，手中青钢剑挽出细碎的剑花，每一次挥剑都带起雪粒纷飞，剑风裹着寒气，却在他指尖显得温顺如绸。那是玄铁山庄的少庄主，陆惊寒——整个漠北都知道，陆老庄主陆苍澜中年得子，对这个独子宝贝得紧，自小就请了江湖上顶尖的武师教他武功，如今不过十一岁，剑法已有其父三成火候，在同辈里已是无人能及的存在。

沈清辞是三天前被陆苍澜带回山庄的。他原是山下小镇里的孤儿，镇上遭了雪灾，粮铺被压塌，他差点被埋在雪里，是恰巧下山采购的陆苍澜救了他。陆苍澜见他眉眼清俊，又透着股不同于同龄孩子的韧劲，便问他愿不愿跟着学武，将来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沈清辞那时饿得只剩半条命，只知道点头，跟着陆苍澜回了这座气派得让他不敢抬头的山庄。

可到了山庄他才知道，这里的规矩比镇上的私塾严多了。武师教他扎马步，他腿抖得像筛糠也不敢停下；师兄们见他是外来的，偶尔会故意把他的饭食撞翻，他也只能默默捡起来，就着雪水咽下去。唯有每天傍晚，陆惊寒来练武场练剑时，他能偷偷躲在石灯笼旁看一会儿——少年挥剑的模样太耀眼，像雪地里燃着的一团火，让他觉得这冷得刺骨的山庄，也有了点暖意。

“躲在那儿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沈清辞吓得一哆嗦，猛地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陆惊寒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剑，青钢剑斜背在身后，剑穗上的银铃还在轻轻晃着。他比沈清辞高出一个头还多，阴影落在沈清辞身上，把小小的人完全罩住。

沈清辞慌忙站起身，手还攥着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少、少庄主……我没偷看，我就是……”

他越说越结巴，脸更红了，眼眶却有点发热。他怕陆惊寒也像那些师兄一样骂他，怕自己连这唯一能偷偷看剑的地方都没了。

可陆惊寒没骂他，只是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少年的指尖带着刚练完剑的凉意，轻轻碰了碰他冻得发僵的脸颊：“脸都冻紫了，怎么不回屋？”

沈清辞愣住了，他没想到陆惊寒会对他这么温和。他咬了咬下唇，小声说：“我想……想学剑。”

陆惊寒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他细瘦的胳膊上，又看了看他冻得通红的手：“你这身子骨，连剑都举不起来，学什么剑？”

沈清辞急了，连忙把胳膊伸直，想证明自己有力气，可胳膊细得能看见骨头，在冷风中微微发抖。他眼眶更红了，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能举起来！我每天都扎马步，我能练！”

陆惊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少年的笑不像平时那样冷硬，带着点少年人的鲜活，像雪后初晴的太阳，暖得沈清辞心头一颤。“行，”陆惊寒站起身，把背后的青钢剑解下来，却没递给沈清辞，而是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木剑——那木剑打磨得光滑，显然是经常用的，“这个给你，先练着。每天这个时候，我来教你。”

沈清辞盯着那把木剑，又抬头看陆惊寒，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高兴——在这座陌生的山庄里，终于有人愿意对他好了。

陆惊寒见他哭了，眉头皱了皱，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指尖的凉意碰到温热的泪水，让沈清辞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开。“哭什么？”陆惊寒的声音软了点，“以后跟着我学剑，没人敢欺负你。”

那天晚上，沈清辞抱着那把木剑，缩在自己的小床上，一夜没睡好。木剑上还留着陆惊寒指尖的温度，他摩挲着剑身上的纹路，心里悄悄想着：少庄主真好，以后我要好好学剑，将来保护少庄主。

从那天起，每天傍晚，练武场都会多两个身影。陆惊寒教沈清辞握剑的姿势，教他挥剑的力度，教他如何在雪地里站稳脚跟。沈清辞学得很认真，哪怕手腕酸得抬不起来，哪怕膝盖跪得青紫，也从不说累。陆惊寒看在眼里，偶尔会把自己的暖手炉塞给他，偶尔会把厨房里刚炖好的姜汤端来给他喝。

师兄们见沈清辞跟着少庄主学剑，再也不敢欺负他，甚至还有人主动凑过来想跟沈清辞套近乎，却都被陆惊寒冷冷地赶走了。有一次，一个胖师兄想抢沈清辞的木剑，陆惊寒直接拔出青钢剑，剑刃贴着胖师兄的脸颊划过，吓得胖师兄连滚带爬地跑了。

沈清辞当时吓得脸都白了，拉着陆惊寒的袖子说：“少庄主，别这样，会惹麻烦的。”

陆惊寒却把他护在身后，眼神冷得像冰：“谁敢惹你，就是惹我。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沈清辞看着陆惊寒的背影，心里又暖又慌。他知道陆惊寒对他好，可这份好太沉甸甸，让他有点不敢承受。他只是个孤儿，而陆惊寒是山庄的少庄主，他们之间，本该隔着天差地别的距离。

可陆惊寒好像从不在意这些。他会把沈清辞带到自己的书房，给他人看自己珍藏的剑谱；会在沈清辞生病时，守在他床边，亲自给他喂药；会在雪夜里，拉着沈清辞的手，带他去后山看雪景，说这里的星星比山下亮。

“清辞，”有一次，陆惊寒指着天上的星星，对沈清辞说，“以后我要成为江湖上最厉害的剑客，到时候，我带你走遍天下，看遍所有好看的星星。”

沈清辞仰着头，看着陆惊寒的侧脸，又看了看天上的星星，用力点头：“好，我跟着少庄主。”

陆惊寒低头，捏了捏他的下巴，笑容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认真：“不是跟着我，是陪着我。以后，你只能跟着我一个人。”

沈清辞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只觉得少庄主的眼神很亮，像把天上的星星都装进了眼里。他笑着点头，把陆惊寒的话记在了心里——以后，他只跟着少庄主一个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化了又下，花谢了又开。沈清辞渐渐长开了，眉眼间的青涩褪去，多了几分清俊；陆惊寒也愈发挺拔，剑法日益精湛，已经能和陆苍澜过招而不落下风。沈清辞的武功都是陆惊寒教的，虽然不如陆惊寒厉害，却也远超同辈，成了玄铁山庄里除了陆惊寒之外，最受瞩目的年轻弟子。

没人再敢把沈清辞当孤儿看，所有人都知道，沈清辞是陆惊寒护着的人，是少庄主心尖上的宝贝。就连陆苍澜，看沈清辞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笑意，偶尔还会亲自指点他几招。

可只有沈清辞自己知道，陆惊寒对他的好，早已超出了师兄对师弟的情谊。陆惊寒会在他练剑出汗时，亲自给他擦汗；会在他跟别的师兄多说几句话时，冷着脸把他拉走；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溜进他的房间，抱着他睡觉，说这样暖和。

沈清辞一开始会害羞，会躲开，可陆惊寒总会固执地把他拉回来，在他耳边说：“清辞，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让沈清辞的心又慌又乱，却又忍不住沉溺在这份独占的温柔里。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他离不开陆惊寒——从七岁那年雪夜，陆惊寒把木剑递给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注定，要一辈子跟着这个人了。

只是那时的沈清辞还不知道，江湖远比他想象的复杂，而陆惊寒对他的这份“独占”，将来会让他们卷入怎样的风波里。他只知道，只要有陆惊寒在，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他都愿意跟着他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