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砸在罗浩脸上，顺着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往下淌，把那件洗得发灰的白T恤染出深色的水痕。

他缩在城中村巷口一个油腻腻的早餐摊雨棚下边，拼命把那个屏幕裂了的破手机举高，徒劳地想找点信号。

“家、家人们……早啊……”

嗓子眼儿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话都说不利索。

直播间屏幕上，稀稀拉拉飘过几条弹幕，扎眼得很。

“哟，这不是欠了六个亿的龙哥吗？咋混成这德性了？” “卡成鬼了，主播能不能换个地儿？” “《真还传》到底还有没有续集啊？等得花都谢了。” “取关了取关了，没劲。”

罗浩，江湖人称“龙哥”。

想当年，他也是直播界呼风唤雨的人物，跺跺脚平台都得颤三颤。

单场带货破亿？那都是基本操作。

镁光灯底下，他唾沫横飞，把一个个“打败性产品”吹得天花乱坠，从他直播间飞进千家万户。

结果呢？折在了自己最爱的“梦想”上——做一款秒杀苹果的手机，“锤子科技”。

梦想是挺丰满，现实却瘦得硌人。

供应链崩了，投资方跑了，技术门槛高得爬不上去……

公司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只剩下一屁股天文数字的债，和全网看笑话的嘲讽。

“行业冥灯”、“风口克星”这俩标签，算是焊死在他身上了。

账号封了，财产冻了。

从山顶滚到泥坑，一次失败就够了。

现在？只能偶尔接点小破店的探店推广，赚那三五百的“窝囊费”，勉强糊口，顺便幻想一下哪天真能把债还清。

那股子憋屈和不甘心，天天啃着他。

但他还是死死攥着那台破手机，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操，这什么破信号！”

他低骂一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硬挤出个笑对着镜头。

“兄弟们稳一手，龙哥我……调整一下战略部署。”

他算是没辙了，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缩着脖子冲进雨里，跑向那个月租八百、只有十平米却堆满了“锤子”手机包装盒的出租屋。

还没到门口，心就凉了半截。

一个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闪瞎眼大金链子的男人，正黑着脸堵在那儿，表情比天上的乌云还沉。

债主王老板。

“罗浩！你他妈挺能藏啊？”

王老板嗓门震天响，雨点好像都被他吓歪了。

“钱呢？！说好的这个月还的钱呢？！老子看你直播了，又他妈吃路边摊？钱都吃没了？”

罗浩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瞬间堆起熟练的、带点讨好的笑。

“王总，王总您消消火，淋雨感冒了不值当。快了快了，马上就有个大活儿，尾款一到立马先还您！”

“大活儿？就你？”王老板唾沫星子差点喷他脸上，“上次你也这么忽悠！结果就去给个巷子里的破麻辣烫吹牛逼，赚了三百！骗鬼呢？”

“这次绝对真的！高端餐厅！贼高端！”罗浩赶紧保证，心跳得跟打鼓似的。

“高端餐厅？”王老板嫌弃地上下扫他一眼，“人家能让你进？你这形象跟捡破烂的似的。”

“再信你最后一回！下周一！再见不着钱，”王老板手指头差点戳到他鼻子上，“老子把你这些破盒子全拉去卖废品！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谢谢王总！您慢走！”罗浩点头哈腰，看着王老板骂骂咧咧钻路边宝马里，车轮碾起一摊污水，精准地溅了他一身。

他愣在原地，泥水混着雨水从发梢滴答往下掉，更狼狈了。

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冷空气，他推开那扇吱呀乱响的铁门。

屋里，堆成山的“锤子”手机盒子在昏暗光线下沉默着，像一座巨大又讽刺的坟，埋了他过去的梦和现在的命。

他拿起桌上那台落满灰的“锤子T2”，摸了摸那个熟悉的logo，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梦想……真他妈烧钱。”

……

几天后，罗浩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省出最后几张红票子，迈进了本市最豪华的购物中心之一。

“西焙”餐厅那巨大的logo，都透着一股“穷逼勿近”的精致感。

为了显得人模狗样点，他把箱底那件唯一能看的黑衬衫翻出来了，领口磨得有点起毛，但熨得挺括。

这是最后的牌面了。

“先生您好，几位？”门口穿着体面的服务生笑着迎上来，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在他那双旧鞋上溜了一圈。

“一位。”罗浩挺直腰板，努力找回点昔日大佬的范儿。

“好的，这边请。”

坐下后，他偷偷把手机支架摆好，隐藏摄像头对准。

“家人们，龙哥今天大出血，带你们探探这家号称‘西北菜天花板’的‘西焙’！”

直播间人稍微多了点，毕竟“西焙”名头响。

“哟呵，龙哥混上流社会了？” “这地儿死贵，接广子了？” “《真还传》有盼头了？”

他点了几个招牌：黄米凉糕、烤羊排、西红柿浇汁莜面、肉夹馍。

每道菜的价格都让他眼角抽抽。

菜上得贼快。

快得有点不正常。

摆盘是挺好看，闻着也香。

但罗浩眉头拧起来了。

他好歹是美食界“老油条”，舌头毒得很。

那黄米凉糕入口冰凉糯口，但米粒完全没现蒸现捣的那股子颗粒感和温度层次。

烤羊排外皮是酥，但里面的肉过于软烂统一，少了新鲜羊肉该有的纤维感和爆汁的劲儿，更像统一腌好再快速热一下的货色。

西红柿浇汁莜面，酸甜口调得倒标准，但那西红柿味“标准”得过分，缺了新鲜熬煮的活泛劲儿。

肉夹馍的馍，口感……均匀得像是机器批量生的。

一顿饭吃得他心惊肉跳。

不是好吃，是那股子“预制感”太冲了。

结账时，看着那小四位数的账单，罗浩心口直滴血。

他强撑着笑对直播间。

“家人们，菜……卖相是不错。”

他挑着词儿。

“但是……”

那股子让他成功又让他破产的“较真”劲儿，噌地上来了。

“这黄米凉糕，米像是‘预浸泡’了挺久啊？”筷子扒拉着盘里的糕點。

“这烤羊排，‘预腌制’得相当到位嘛，家里一般没这手艺。”

“还有这西红柿浇汁，‘预熬制’的味道太正了，正得有点……假？”

他越说越来劲，声调都高了，旁边几桌客人都扭头看。

直播间弹幕也活跃了。

“哈哈哈，龙哥开始了！职业病犯了吧！” “尊嘟假嘟？西焙也用预制菜？” “这价要是预制菜，那我可要裂开了！” “龙哥小心老板揍你！”

罗浩看着弹幕，酒精和肉疼一起往头上涌。

他抓起最后那个肉夹馍，怼到镜头前。

“家人们谁懂啊！这‘西焙’的牛羊，怕不是从冷冻库批发的‘预制侠’吧？这价格我还不如去吃‘疯狂星期四’V我50！”

越说越气，都快忘了在直播。

“一份凉糕卖八十八！八十八我能买一麻袋黄米！自己熬能熬一锅！”

“这羊排！二百八！味道还不如楼下新疆大叔三十一串的现烤红柳大串！纯纯智商税！”

“预制菜就预制菜，你好歹卖个预制菜的价啊！挂羊头卖狗肉！又当又立！”

“尊嘟假嘟啊贾老板？你这‘好吃’战略，是‘好于吃’消费者钱包吧？”

他唾沫横飞，把憋屈和对王老板的怕，全喷在这顿饭上了。

直播间热度悄悄往上窜，观看人数破了他半年来的记录。

弹幕“哈哈哈”和“支持龙哥真实”刷屏。

也有人提醒：“龙哥慎言！西焙老板贾国富可不是善茬！”

上头的罗浩根本没看。

他痛心疾首地拍桌子。

“兄弟们，这波血亏！龙哥我啊，下个月真得吃土了！这地方，下次谁爱来谁来！”

结完账，肉疼得嘴角直抽抽，晃晃悠悠出了“西焙”大门。

冷风一吹，脑子稍微清醒点。

是不是说过火了？

但转念一想，自己一个过气主播，人家那么大老板，哪儿有空搭理他这种小虾米。

自嘲地笑笑，打了个寒颤，裹紧衣服，钻进霓虹灯下的人流里。

他可不知道，他那场带着怨气的直播切片，正以病毒速度在网上疯传。

#过气龙哥炮轰西焙天价预制菜# #尊嘟假嘟？西焙遭质疑# #罗浩 西焙#

几个话题甚至蹭上了热搜尾巴。

他更不知道，在“西焙”集团总部顶楼，那个亮得能照出人影的豪华办公室里，一个身材微胖、面色威严的男人，正脸黑得像锅底，盯着手机屏幕上他激情吐槽的画面。

男人猛地一巴掌把手机拍在昂贵的红木桌上，“砰”一声巨响，旁边女秘书吓得一哆嗦。

“放屁！”

贾国富，西焙餐饮帝国的皇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里火星子直冒。

“纯属放屁！哪来的跳梁小丑！蹭流量蹭到我贾国富头上了？”

他死盯着屏幕上罗浩那落魄又亢奋的脸。

“一个欠一屁股债的丧家犬！也配点评我的西焙？我的菜是你能诋毁的？”

越说越火大，猛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溜。

“传统工艺！懂吗？我们坚持的是传统工艺！什么预制菜？那是中央厨房标准化生产！是科技！”

他点开评论区，看到不少支持罗浩、质疑西焙的话，更是七窍生烟。

“恶意抹黑！这就是恶意抹黑！穷疯了想来讹钱是吧？”

他深吸一口气，眼里闪过狠厉和绝对的自信。

抓起内部电话，厉声说：“叫公关部和法务部，立刻滚过来！”

半小时后，西焙集团的官方社交媒体账号发了条措辞强硬的声明，直接挂了罗浩的直播切片和热搜话题。

声明死咬着没用预制菜，强调自家工艺多传统，痛斥“某些过气主播为博眼球无底线，恶意诋毁讹诈”。

但这还没完。

一小时后，贾国富的个人账号转发了这条，还额外赏了一句话：

“@罗浩 你这种小丑我见多了！纯属放屁！有本事拿证据出来！我贾国富悬赏十万，全网征集我们用预制菜的证据！拿不出来，就等着收律师函吧！让你倾家荡产！”

最后，还刻意加了句现学的网络梗，嘲讽拉满：

“你干嘛~~哎哟~~，没钱还债就想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回家洗洗睡吧！”

这微博瞬间炸了！

“卧槽！正主下场了！” “悬赏十万找自己家证据？贾总牛逼破音！” “这波贴脸开大！龙哥快跑！” “哈哈哈，‘你干嘛~~哎哟~~’，贾总5G冲浪啊！” “感觉龙哥要凉透……”

……

出租屋里，罗浩正泡着一碗老坛酸菜牛肉面，算计着这月还能抠出多少钱还债。

手机突然抽风似的狂震起来，无数条@、评论、私信的通知瞬间把屏幕淹了。

朋友、前同事的消息也疯了一样弹出来。

“龙哥！你捅马蜂窝了！” “快看微博！贾国富要弄死你！” “兄弟保重！玩脱了！”

罗浩心里猛地一沉，手指头有点抖地点开微博。

看到那条悬赏十万找证据、威胁让他“倾家荡产”的微博时，他手里那碗泡面“哐当”掉地上，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脸唰地白了，脑子嗡嗡的。

电话铃像催命一样响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王老板”。

罗浩看着嗡嗡震动的手机，又看看屏幕上贾国富那蔑视到极点的战书，一股子冰凉的绝望和被逼到绝路的怒火，猛地窜上来，把刚才那点恐惧烧干了。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

眼睛气得通红。

他猛地按下接听键，没等对面咆哮传出来，就先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回去：

“贾国富！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