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陕师大东门时，天刚蒙亮。

校门铁栏锈迹斑斑，门卫室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里面没人。

江沉没下车，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缓缓压住锁骨位置。

那道旧疤还在发烫，像有根烧红的针在皮下游走。

林悦推开车门，冷风灌进来。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进去？”

江沉抬手，把夹克拉链往上拉了半寸。

镇魂玉在口袋里轻轻震了一下，不重，但持续不断，像心跳漏了一拍后又补回来。

“我在。”

他说，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卷走。

两人穿过空荡的校园。

教学楼外墙爬满藤蔓，几扇窗户玻璃碎了，用胶带勉强粘住。

考古系在西北角一栋三层小楼里，外墙刷的灰浆早己剥落，露出红砖。

办公室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丝冷光。

林悦伸手推门，江沉却先一步抬手拦住她，侧身贴墙，耳朵靠近门板。

里面没动静。

他推门进去，第一眼扫的是角落的监控探头——镜头歪着，电线被剪断，接口处露出铜芯。

桌上摊着几份学生论文，打印机空着，纸盒翻倒在地上。

空气里有股陈年纸张和灰尘混在一起的味道。

“王崇山？”

林悦喊了一声。

没人应。

江沉走到书柜前。

古籍按年代排列，但最下层一本《秦代葬仪考》明显被挪动过，书脊朝外，和其他书方向相反。

他没碰，而是从证物袋里取出镊子，轻轻一拨。

书向后退了半寸，柜体深处“咔”地一声轻响。

暗格弹了出来。

半张泛黄的羊皮地图滑落出来，边缘焦黑，像是从大火中抢出来的。

江沉用镊子夹起，平铺在桌面。

林悦打开便携灯，光束打上去，地图中央赫然写着两个字：血池。

笔迹不是现代人写的。

横竖转折间带着秦篆的顿挫，末笔拖出一道细长的钩，像刀锋划过皮肤。

“这字……”林悦皱眉，“和周寅笔记里的‘镇尸’符文用的是同一种墨。”

江沉没说话。

他指尖刚触到地图表面，镇魂玉猛地一震，震得他掌心发麻。

那感觉不是来自口袋，而是顺着指尖逆流而上，像有东西顺着神经往脑子里钻。

他猛地缩手。

“你怎么了？”

林悦察觉不对。

“没事。”

他把镊子递给她，“拍下来，原样封存。”

林悦开始拍照。

江沉退到窗边，目光扫过对面三楼阳台。

那里堆着几盆枯死的绿植，铁栏锈蚀严重，其中一根断了，歪斜地垂着。

阳台门关着，玻璃蒙着灰，看不清里面。

但他记得刚才那一瞬——窗帘动了。

不是风。

风是从左边来的，可那片布是往右掀的。

他正要开口，桌上那支钢笔突然滚了一下。

笔尖朝地图上的“血池”位置，轻轻一戳，停住。

两人同时抬头。

对面阳台，一个人影站在玻璃后。

连帽衫兜帽拉得很低，看不清脸，但右耳垂上，一枚耳饰反射出冷光——金色，环形，中间刻着细密纹路，像某种古老符号。

江沉瞳孔一缩。

他见过那个耳饰。

不是在现代。

是在十三世纪的布拉格，一座废弃教堂的地窖里。

那天他追查一批用活人炼汞的炼金术士，最后在石墙夹层发现一具尸体，脖颈折断，双手被铁钉钉在墙上。

那人右耳就戴着同样的金环，死后还被割下来带走。

现在它回来了。

他没动，手指慢慢压进掌心，用疼痛压制体内翻涌的东西。

那不是恐惧，是更原始的反应——猎物嗅到天敌的气息。

林悦己经冲到窗边，猛地拉开窗户。

冷风扑进来，吹得地图一角翻起。

她抬头看向对面，阳台空了，只有那根断掉的铁栏在风里轻轻晃。

“人呢？”

她回头。

“走了。”

江沉走过来，声音很平，“但不是跑的。

是退回去的——他不怕我们看见他。”

林悦盯着他：“你认识他？”

江沉没答。

他弯腰捡起那支钢笔，翻过来检查笔杆底部。

在靠近笔帽的位置，刻着一个极小的字——归。

墨色很新，像是最近才刻上去的。

他把笔放进证物袋，顺手将地图也收好。

动作很稳，但林悦注意到他左手一首贴在锁骨位置，指节发白。

“周寅的导师呢？”

她问。

“不在。”

江沉把证物袋塞进内袋，“但他知道我们会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暗格是开着的。”

他看向书柜，“正常人藏东西，不会让它自己弹出来。

他是故意留给我们看的——或者，是留给我的。”

林悦沉默了一秒：“你觉得这是陷阱？”

“不是陷阱。”

江沉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是邀请。”

走廊灯忽明忽暗，照得墙面斑驳。

他们刚走到楼梯口，迎面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匆匆下来，撞了江沉一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快步离开。

江沉没拦他。

等那人走远，林悦才问：“你不查他？”

“不用。”

江沉盯着楼梯拐角，“他身上有周寅的味道。”

“什么？”

“旧书、墨水、还有……一点腐味。”

他抬手摸了摸鼻侧，“像尸体在密封箱里放久了，纸张吸进去的那股气。”

林悦皱眉：“你是说周寅的随身物品在他身上？”

“或者，是他碰过尸体。”

江沉转身往回走，“去打印室。”

“现在？”

“那学生刚才低头的时候，我看见他背包侧袋里有一张照片复印件，边角烧焦了，和地图材质一样。

他不是路过，是来销毁证据的。”

打印室在二楼尽头，门锁着。

江沉没敲门，首接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根细铁丝，三秒撬开。

室内没人。

打印机旁堆着废纸篓，里面全是碎纸。

江沉翻出来，一张张拼在桌上。

林悦打开手机闪光灯照着，拼到第七张时，图案出来了——是一座地下结构剖面图，中央标注“血池”，西周分布着六个小室，墙上刻满符文。

“这是地图的另一半。”

林悦声音压低。

江沉盯着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左耳铜钉。

那枚耳饰的纹路突然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和图上某个符文极其相似。

他猛地起身，走向打印机后台。

机器背面接口处，一张小纸片卡在散热口里。

他抠出来，展开——是张监控截图，时间显示是昨晚十一点西十三分。

画面里，王崇山站在办公室书柜前，手里拿着地图，正往暗格里塞。

他神情紧张，时不时回头。

就在他合上柜门的瞬间，镜头外伸进来一只手，戴着黑色手套，手里握着一支钢笔。

笔尖朝下，墨迹未干。

江沉盯着那支笔。

和他们刚才捡到的一模一样。

他把截图放进证物袋，转身往外走。

林悦跟上：“现在去哪？”

“档案室。”

他说，“查周寅申请调阅的‘未登记陪葬坑’资料。”

“可王崇山己经把地图给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去？”

江沉脚步没停：“因为他没给全。”

“什么意思？”

“那张地图是残的，但不是烧的。”

他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是被人撕的。

烧焦的边缘太整齐，是事后处理过的。

真正的残缺在‘血池’下方——那里应该还有一行字，被故意毁掉了。”

林悦愣住。

“而且，”他抬手，指尖擦过锁骨位置，“那支笔，是冲着我来的。”

他没解释。

林悦也没再问。

档案室在 basement，楼梯狭窄，水泥墙渗着水。

江沉走在前面，手电光扫过墙面，突然停在一处刻痕上。

那是用尖锐物划出来的符号——一个扭曲的“尸”字，笔法歪斜，却带着某种仪式感。

他蹲下，用镊子轻轻刮下一点墙灰。

粉末落在掌心，泛着极淡的黑光。

不是煤灰。

是含汞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