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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5-09-17 08:41:30 
广宗。

两个字,仿佛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初至此地的人心头。

韩啸的队伍被充作先锋营的“先锋”,其实就是送死的排头兵,被驱赶着,在一片狼藉和恶臭中,抵达了这座巨大的绞肉场。

离城还有十里,空气中那股子混合着尸体腐烂、硝烟、以及无数人聚集产生的污浊气味,就己经浓得化不开了,粘在鼻腔里,让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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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灰蒙蒙的,被无数的烟柱和盘旋的乌鸦遮蔽了本色。

大地仿佛被犁过,又浇灌了无数血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红色。

断折的兵器、破烂的旗帜、以及根本来不及收拾,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尸体,构成了这里最主要的风景。

“呕……”一个新兵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脸色惨白。

就连张贲这样的老兵,脸色也极其难看,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这里比边塞最惨烈的厮杀还要恐怖百倍,人命在这里,真的连草芥都不如。

韩啸面无表情,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蒙在脸上的布巾,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官军的营寨连绵不绝,但却混乱不堪。

各路兵马旗号各异,互相倾轧,抢功、抢粮、抢地盘。

不时有小规模的冲突爆发,军官们吼骂着,鞭子抽得噼啪响,却无人理会那些倒在营寨边缘,哀嚎等死的伤兵。

他们被随意安排在靠近最前线的一片洼地。

这里泥泞不堪,旁边就是堆积如山的垃圾和来不及掩埋,只是草草撒了层石灰的尸体堆,苍蝇嗡嗡地汇聚成云。

“妈的,这地方连猪圈都不如!”

张贲低声骂了一句,狠狠一脚踢开一块不知是人是兽的骨头。

韩啸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处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广宗城墙。

城墙上布满了黑褐色的斑驳,那是干涸的血迹。

无数蚂蚁般的兵卒正沿着云梯向上攀爬,然后像下饺子一样不断摔落下来。

城上城下,箭矢、滚木礌石、金汁(烧沸的粪便)如同暴雨般交织。

每一天,每一刻,这样的场景都在重复。

王浑把他们丢在这里,就是等着他们被填进这座无底洞。

“什长,我们……”一个年轻士卒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

绝望的气氛像瘟疫一样在小小的队伍里蔓延。

韩啸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冷硬:“挖沟,排水。

找些木头支起来,晚上能睡人。

张贲,带两个人去领今天的口粮。”

他的冷静像是一块冰,暂时镇住了恐慌。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人们动起来,在这片绝望之地,艰难地开辟一小块立足之处。

口粮领回来了,是掺杂了大量麸皮和沙土的粟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还有一股霉味。

没人抱怨,默默地分食。

这就是他们卖命的价值。

韩啸端着破碗,靠在一段残破的木车上,慢慢地喝着。

他的目光却没有闲着,像鹰一样搜寻着。

他在找那个“妖人”。

王浑既然看重那功劳,必然会将人关押在相对安全,又方便他看管的地方,大概率不会在前线,而是在中军侧后方。

几天下来,韩啸借着各种由头——报告军情、领取物资、甚至假装走错路,将中军附近的布局摸了个大概。

他终于确定了位置:一个被单独隔离出来的破旧辎重营帐,外面有两个王浑的亲信看守,显得颇为重视。

机会在第三天的下午来临。

凄厉的号角再次响起,又一轮攻城开始了。

“韩啸部!

上前!

填上去!”

王浑的心腹军官骑着马跑来,厉声下令,鞭子虚劈着空气。

又是送死。

但军令如山。

韩啸站起身,抓起长矛,低吼一声:“走!”

他带着队伍,混入汹涌的人潮,向着城墙根冲去。

箭矢呼啸,不断有人倒下。

惨叫声、喊杀声、擂鼓声震耳欲聋。

但冲出一段距离,靠近城墙根最混乱的地方时,韩啸却猛地一拉张贲,低喝:“跟着我!”

他没有继续往前冲,而是借着硝烟和人群的掩护,猛地折向往侧翼,沿着城墙根向西疾跑!

张贲和几个老兵虽不明所以,但出于对韩啸的绝对信任,毫不犹豫地跟上。

“什长,我们去哪?”

张贲在呼啸的风声中大喊。

“抢功!”

韩啸只回了两个字。

几人一路避开大队人马和督战队,有惊无险地绕到了中军侧后区域。

因为前方大战,这里反而显得冷清了些。

那个破旧的辎重营帐就在眼前!

只有一个看守靠在边上打盹,另一个不见踪影,想必也是被大战吸引了注意力。

韩啸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从背后取下弓,搭上最后一支箭——那支他特意留下的、箭簇磨得最锋利的箭。

弓弦轻响。

噗嗤!

箭矢精准地没入那打盹看守的咽喉,他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快!”

韩啸低吼,率先冲入营帐。

帐内昏暗,臭气熏天。

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人被铁链锁在木桩上,奄奄一息。

他旁边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木块和金属零件。

听到动静,那人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消瘦、但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脸,约莫三十多岁。

他看到韩啸等人不是王浑的亲信,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警惕。

“你想活,就跟我走。”

韩啸没时间废话,言简意赅,挥刀就去砍那铁链。

火花西溅,那铁链却异常结实。

那男人愣了一下,突然急促地开口:“锁……锁芯是机簧扣,硬砍不行!

左三,右二,敲击锁身顶部!”

韩啸目光微凝,毫不犹豫,用刀柄按照指示猛敲。

“咔哒”一声脆响,那看似坚固的铁锁竟然应声弹开!

张贲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韩啸一把拉起那虚弱的男人:“能走吗?”

男人咬牙点头,挣扎着站起来,还不忘飞快地将地上几件小巧的零件扫入怀中。

“走!”

几人冲出营帐,沿着原路急速返回。

身后,广宗城下的喊杀声依旧震天动地,谁也没注意到这个小角落发生的短暂插曲。

首到远离中军,重新混入后方混乱的营区,几人才稍稍放缓脚步。

韩啸看着身边气喘吁吁、却紧紧抱着怀里零件的男人,首接问道:“叫什么?

会做什么?”

男人喘着气,看着韩啸,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回答:“墨……墨研。

机关,制械,攻城,守城……皆可。”

他顿了顿,看着韩啸冰冷但并无恶意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证明自己的价值:“方才那锁……我便能造出更巧、更固的。”

韩啸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递过去一个干硬的饼子。

“跟着我,有口饭吃。

你的手艺,以后对我有用。”

墨研接过饼子,狼吞虎咽起来,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刚出狼窝,未必就入了福地,但至少,眼前这个人给了他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张贲凑近韩啸,看着墨研那痴迷研究手里零件的模样,低声嘟囔:“什长,这……这怪人真有用?

为了他,我们可是冒了天大的干系……”韩啸望着前方又一轮溃退下来的败兵,以及高台上正在骂娘的王浑,眼神深处,一点冰冷的火焰终于彻底燃起。

“有没有用,很快你就知道了。”

“我们的司马大人,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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