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的“既视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虽己平息，但那份异样的冰凉感却沉淀下来，挥之不去。

林默试图用工作将它淹没。

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代码的海洋里，屏幕上的字符跳跃闪烁，键盘的敲击声密集如雨，试图用逻辑的堤坝阻挡那不合常理的记忆碎片。

然而，疲惫是现实的潮水，终会漫过堤岸。

深夜十一点半，林默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公寓。

楼道里声控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的台阶，空气中弥漫着老旧建筑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饭菜余味的沉闷气息。

他掏出钥匙，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咔哒。”

门锁打开，他推门而入，反手关上，将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

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灯的光晕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惨淡的光带。

他摸索着按下开关，顶灯亮起，惨白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这间略显凌乱但熟悉的单身公寓——堆着专业书籍的沙发一角，半开的笔记本电脑，餐桌上没来得及洗的咖啡杯。

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把自己摔进沙发，闭上眼睛，长长地吁了口气。

寂静像一层厚重的毯子，包裹着他。

就在这时，声音出现了。

起初，极其微弱，像隔着几堵墙传来的、被水浸泡过的电视杂音。

嗡嗡的，含混不清，分辨不出任何音节，也分不清是男是女。

林默皱了皱眉，以为是楼下邻居在看深夜电视，或者隔壁传来的模糊声响。

他侧耳倾听了几秒，声音似乎又消失了。

“幻听？”

他揉了揉太阳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看来真是加班加傻了。”

他起身，打算去厨房倒杯水。

刚走到客厅中央，那声音又来了。

这次清晰了一些。

不再是单纯的杂音，而是……交谈声？

像有几个人在低语，语速很快，语调平首，带着一种奇特的、非自然的韵律感。

声音似乎来自西面八方，又似乎就在耳边萦绕。

他猛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谁？”

他下意识地低喝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无人应答。

只有冰箱压缩机启动时发出的轻微嗡鸣。

林默站在原地，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侧着头，极力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一丝振动。

那低语声又变得模糊起来，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良的无线电波，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干扰音。

他仔细分辨，试图听清哪怕一个词，但那些音节古怪而陌生，完全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

它们像是……某种复杂的、高速运转的机械发出的摩擦声和电子脉冲的混合体？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沙发背后，窗帘缝隙，紧闭的卧室门……一切如常。

没有藏匿的人影，没有可疑的光源。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楼下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寒风中投下孤寂的光晕。

声音彻底消失了。

公寓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冰箱的嗡鸣。

林默靠在窗边，冰凉的玻璃贴着他的额头，试图驱散那股莫名的寒意和心悸。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压力太大了……睡眠不足……神经衰弱……”他低声自语，试图用理性的解释安抚那颗不安的心。

他草草洗漱，关掉客厅的灯，走进卧室。

黑暗再次拥抱了他，但这一次，黑暗不再带来宁静，反而滋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着，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响。

万籁俱寂。

紧绷的神经在疲惫的拉扯下，终于缓缓松弛。

意识开始模糊，沉入黑暗的深渊。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梦境如同破碎的万花筒，光怪陆离，毫无逻辑。

他感觉自己在下坠，穿过一片由扭曲光线和几何图形构成的虚空；下一秒，又站在一座巨大得无法想象的金属城市中，无数奇形怪状的飞行器无声地掠过玻璃穹顶；接着，他仿佛置身于一片燃烧的森林，火焰是冰冷的蓝色，树木的枝干扭曲如痛苦的人形……无数破碎的画面、无法理解的声音、强烈的情绪（恐惧、悲伤、狂喜）如同潮水般冲刷着他的意识。

他像一个溺水者，在混乱的激流中挣扎，却抓不住任何实质的东西。

“呃！”

林默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

窗外，天色己经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给房间带来一丝不真实的惨淡。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指尖冰凉。

梦中的景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一种强烈的、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和精神上的空虚感，仿佛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耗尽了所有心力。

他靠在床头，眼神有些涣散地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

清晨的微光驱散了房间的黑暗，却驱不散他心底那片刚刚被噩梦撕裂的阴影。

咖啡店的“既视感”还能归咎于疲劳。

那昨晚的“低语”呢？

还有这如同被抽干了灵魂般的疲惫……林默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