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8年了，我还是没能完全看懂我岳父李建国这个人。

那是2006年的夏天，我跟妻子小静结婚才半年，日子过得正有滋味。那天我刚下班，就接到小静哭着打来的电话，说爸在家里突发心梗，送医院了。

我二话不说，骑着摩托车就往医院赶。

医生说，岳父送得及时，命是保住了，但心脏功能受损严重，以后得长期养着，不能再操劳了。那一刻，我看着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的岳父，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我们翁婿俩认识加起来不到一年，他对我不算热情，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挑剔。

张诚，以后爸就得靠你了。小静拉着我的手，眼睛又红又肿，我一个女人家，工作也忙，这个家……只能辛苦你了。

我用力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年轻，觉得男人就该扛起责任，这是应该的。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一扛，就是整整18年。

岳父出院后，身体大不如前，走几步路就喘。我每天早上六点就得起来，先给他熬上养心粥，然后扶他起来活动，再伺候他吃药。小静在镇上的小学当老师，早出晚归，家里的重担几乎全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张诚，这粥怎么没放糖？岳父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

爸，医生说您得控糖。我耐着性子解释。

医生医生，什么都听医生的，还要我这个老头子干嘛？他把勺子往碗里一扔，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我们老李家，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死脑筋的女婿。

我攥了攥拳头，默默地把碗端走。这样的话，18年来我听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心里委屈得像塞了团湿棉花，但看着他病恹恹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让我搞不懂的是，岳父在外面，总跟老街坊夸我，说我比亲儿子还孝顺，把他照顾得妥妥帖帖。可一回到家，关上门，他对我的要求就苛刻到了极点。

张诚，地要顺着纹路拖，你这么横着拖，能拖干净吗？

张诚，我那件灰色的外套呢？跟你说了多少遍，深色浅色的衣服要分开挂！

张诚，这药是饭后半小时吃，你怎么现在就给我拿过来了？

有时候我真想问问他，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您就不能给我个好脸色？可一想到他是小静的父亲，是个病人，我就把所有的火气都压了下去。

更奇怪的是，每次我买点好菜改善伙食，岳父都要念叨半天：张诚啊，过日子要省着点，这大虾多少钱一斤？天天这么吃，金山银山也得吃空了！

可转过头，他又会偷偷塞给我两百块钱：去，给我买那家老字号的酱牛肉，别让小静知道了。

我真是被他搞糊涂了，他到底是小气还是大方？

有一次，小静看我给岳父捶背捶得满头大汗，心疼地说：爸，要不咱们请个护工吧？张诚太累了。

请什么护工？浪费那个钱！岳父立刻摆手，眼睛却瞟了我一眼，张诚做得挺好，自家人总比外人用心。

我当时听了，心里竟然还有点暖。可回头一想，他这话好像也是在说，我是自家人，就活该这么累。

小静的弟弟，我的小舅子李伟，那时候还在外面瞎混，隔三差五就回家来。每次他回来，岳父都得让我备上一桌子好酒好菜。

爸，李伟喜欢吃锅包肉，张诚你多炸点。岳父总是这么理所当然地吩咐我。

爸，李伟说想喝排骨汤，张诚你去菜市场挑几根好排骨。

我心里很不痛快，李伟比我还小几岁，一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凭什么我得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他？可小静在旁边，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闷着头去厨房忙活。

最让我不解的是，岳父私下里却经常跟我嘀咕：那个小王八蛋又回来要钱了，你别太搭理他。

我就更糊涂了，既然你看不上他，干嘛还要我对他那么好？

张诚啊，你记住了，这个家，以后还得靠你。岳父有时候会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让我一头雾水。

爸，您说啥呢？小静才是您的亲骨肉。

哼，女人家心软，靠不住。岳父摇摇头，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东西，你记住我的话就行。

我那时候哪能明白他话里的弯弯绕绕，只当他是生了病，心思变得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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