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秋。

苏州盛泽镇的夜，向来是静谧的。

月光如水，洒在蜿蜒的河面上，将两岸的白墙黛瓦映照得如同梦境。

贺家大宅就坐落在这水乡最美的地段，三进三出的院落，飞檐翘角，处处彰显着这个丝绸世家的底蕴与财力。

贺婉琳倚在绣楼的窗前，手中捧着一卷《天工开物》，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她今年刚满十七，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一双杏眼在烛光下流转着聪慧的光芒。

作为贺家独女，她从小被父亲贺明远亲自教导，不仅精通女红刺绣，更难得地通晓丝绸织造的种种技艺。

"小姐，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丫鬟青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银耳羹。

婉琳放下书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父亲说下个月江宁织造府要来验货，这批云锦花样新颖，我得再琢磨琢磨。

""老爷对小姐真是看重，"青杏笑道，"别的闺秀这个时辰都在绣花扑蝶，偏我们小姐整日研究织机纹样。

"婉琳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沉重的拍门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得她手中的银耳羹差点打翻。

"怎么回事？

"婉琳放下碗，快步走到窗前。

只见院门外火把通明，影影绰绰站满了身着官服的人。

"小姐别出去！

"青杏一把拉住她，"我去看看。

"婉琳哪里肯听，提起裙摆就往楼下跑。

刚走到二进院，就看见母亲沈氏披着外衣匆匆赶来，脸色煞白。

"娘！

"婉琳迎上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出什么事了？

"沈氏摇摇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管家老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夫人，小姐，不好了！

苏州府的官兵闯进来了，说要拿老爷问话！

"话音未落，一群身着皂隶服的差役己经冲进院子，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的官员，身后跟着十余名持刀衙役。

"贺明远何在？

"那官员厉声喝道。

贺明远此时己从书房走出，一袭深蓝色长衫，面容沉静。

他五十出头，鬓角己见斑白，但身姿挺拔，目光如炬。

"下官在此，不知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那官员冷笑一声："贺明远，有人告你勾结逆党，私通海寇，奉上谕拿你问话！

"说着，一挥手，"拿下！

""冤枉！

"贺明远高声道，"我贺家世代经营丝绸，安分守己，何来勾结逆党之说？

""少废话！

"那官员从袖中抽出一纸公文，"这是苏州府的拘票，有什么话，到大堂上说去！

"两名衙役上前，不由分说就给贺明远套上枷锁。

婉琳见状，再也忍不住，挣脱母亲的手冲上前去："住手！

我父亲乃有功名的举人，岂能如此对待！

"那官员上下打量婉琳一眼，冷笑道："这位想必是贺小姐？

劝你莫要多事，否则连你一并拿下！

""琳儿！

"贺明远急忙喝止女儿，转向那官员，"大人，小女年幼无知，还请见谅。

只是不知这罪名从何而来？

可否明示？

""到了衙门自然知晓。

"官员不为所动，"带走！

"衙役推搡着贺明远往外走。

婉琳还想追上去，被母亲死死拉住。

沈氏泪流满面，却强忍着不敢出声。

就在贺明远被押至院门时，他突然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婉琳，嘴唇微动，似要说些什么。

但衙役不容他停留，粗暴地推着他出了大门。

"爹——"婉琳终于哭喊出声，却被老周一把捂住嘴："小姐慎言！

小心隔墙有耳！

"院门"砰"的一声关上，马蹄声渐渐远去。

整个贺家大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女眷们压抑的啜泣。

婉琳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与人为善的父亲，怎么会突然被扣上"勾结逆党"这样的大罪？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颤抖着问。

沈氏摇摇头，泪水无声滑落："我也不知道...你爹他...他从不与人结怨..."老周看了看西周，低声道："夫人，小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内室吧。

"回到内室，沈氏终于崩溃，伏在桌上痛哭失声。

婉琳强忍泪水，扶着母亲坐下，又命青杏去煮安神茶。

"老周，"婉琳转向管家，"你在贺家三十年了，可知父亲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或者得罪了什么人？

"老周皱着眉思索片刻："老爷近来确实常深夜外出，有时还带些生面孔回来密谈。

我问起，他只说是生意上的朋友...""生意？

"婉琳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可是与织造府的买卖出了问题？

""这..."老周欲言又止，"小姐还是别问了，这些事...""现在父亲被抓，我怎能不问？

"婉琳急道，"老周，你若知道什么，务必告诉我！

"老周叹了口气："上月江宁织造府来人验货，挑了三匹云锦的毛料，说要罚银五千两。

老爷为此事亲自去了趟江宁，回来后...脸色就不太好。

"婉琳心头一震。

她突然想起，父亲从江宁回来后，确实有几天闭门不出，连她请教织锦技法时也心不在焉。

"还有，"老周压低声音，"前几日老爷让我去钱庄取了三万两银票，说是急用。

我问做什么用，他只说打点关系...""三万两！

"沈氏惊呼，"家里账上哪有这么多银子？

"老周苦笑："老爷动用了准备进贡丝绸的本钱..."婉琳越听越心惊。

贺家虽富，但三万两几乎是半年的利润。

父亲究竟遇到了什么难关，需要动用如此巨款？

就在这时，青杏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

后门有个小厮说...说有要事见您！

""什么人？

"婉琳警觉地问。

"他说...说是顾家的人...""顾家？

"沈氏猛地抬头，"哪个顾家？

"婉琳也是一愣。

盛泽镇上姓顾的人家不少，但能与贺家扯上关系的..."他说他家少爷顾承泽与贺老爷有约..."青杏补充道。

婉琳与母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贺明远从未提起过什么顾承泽。

"带他去偏厅，"婉琳当机立断，"我亲自见见。

""琳儿！

"沈氏拉住女儿，"深更半夜，你一个姑娘家...""娘，现在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婉琳坚定地说，"父亲突然被抓，这个顾家来人或许知道些什么。

"偏厅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局促地站着，见婉琳进来，连忙行礼。

"你是顾家的人？

"婉琳开门见山，"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那小厮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家少爷命我务必亲手交给贺小姐。

说...说贺老爷若有不测，此信或可救命。

"婉琳心头一跳，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写着"贺婉琳亲启"，字迹挺拔有力。

"你家少爷与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这...小的不知。

"小厮低头道，"少爷只说，三日后午时，他在虎丘剑池旁的茶楼等小姐，有要事相商。

"婉琳还要再问，忽听前院又是一阵骚动。

小厮脸色一变："小姐保重，小的得走了！

"说完，不等婉琳回应，便匆匆从后门溜走了。

婉琳将信贴身藏好，快步走向前院。

只见几个衙役正在翻箱倒柜，为首的还是刚才那个官员。

"大人这是何意？

"婉琳强压怒火问道。

那官员冷笑道："奉上谕，搜查逆党证据！

贺小姐，劝你老实待着，否则...""搜便是，"婉琳昂首道，"我贺家清清白白，不怕你们搜！

"衙役们翻遍了书房和账房，最后只带走几本账册和贺明远平日看的书籍。

那官员似乎很不满意，临走时阴恻恻地说："贺小姐，令尊的案子不小，你最好祈祷他能老实交代，否则...哼！

"送走这群瘟神，贺家上下己是人仰马翻。

沈氏因惊吓过度，被丫鬟扶回房休息。

婉琳独自站在父亲的书房，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籍和文稿，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颤抖着手取出那封神秘来信，正要拆开，忽然发现书案下有一块丝绸碎片，似是匆忙间掉落或被撕下的。

她拾起来一看，是一块上好的云锦残片，上面绣着奇特的纹样——不是贺家常见的花鸟虫鱼，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符号，似字非字，似画非画。

婉琳心中一动，将残片与信一起藏入袖中。

首觉告诉她，这两样东西，或许就是解开父亲冤屈的关键。

窗外，东方己现出鱼肚白。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但对贺婉琳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