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御花园，梅枝凝霜，冷香浮动。

赏梅宴设于玲珑水榭之中，西面临水，寒风掠过冰面，带来刺骨的凉意。

高贵妃早己端坐主位，一身织金绯红宫装，在稀薄的冬日下熠熠生辉，如一团灼目的火，却暖不了这满园清寂。

楚晚宁被安置在最末一席，身后是结了薄冰的湖面，身前是谈笑风生的嫔妃宫人。

她席下未铺暖毯，寒风自裙摆钻入，冻得她指尖发麻，呵气成雾。

无人与她交谈，仿佛她只是梅树下的一道影，无声无息，不值一顾。

忽闻环佩清响，众人起身行礼。

皇后徐步而来，仪态雍容，眉目慈和。

她行至楚晚宁面前，竟解下自己身上的绛紫绒缎斗篷，亲手为她披上。

“天寒地冻，你身子单薄，莫要着凉。”

皇后语声温和，如春风拂过冰湖。

楚晚宁垂首谢恩，却在低头的一刹，嗅到皇后袖间一缕极淡的檀香——清冷肃穆，与她昨夜在萧弈身上闻到的气息如出一辙。

她心头蓦地一紧，仿佛暗夜中窥见一丝不该出现的流光。

宴席伊始，丝竹声悠扬而起，却掩不住西下投来的打量与低语。

周太监手捧金盘，上前为贵妃奉茶。

他脚步微滞，面色苍白，指尖在盘沿轻轻发颤。

楚晚宁目光如线，紧紧系着他每一瞬的迟疑。

她看得分明——皇后落座时曾淡淡瞥了周太监一眼，虽无声无息，却似有无形的线牵住了他的手脚。

酒过三巡，贵妃笑意盈盈，命人抬上一盆赤红珊瑚树，枝桠繁复，在日光下流转着诡艳的光泽。

“此乃南海珍宝，百年难遇。”

贵妃语带得意，眼风扫向末席的楚晚宁，“某些人穷尽一生，怕也见不到这样的宝物吧？”

楚晚宁缓缓抬眸，声如碎玉，清晰落地：“此物虽美，却是赝品。”

满座霎时寂然。

风止，乐停，唯闻冰面细微的开裂之声。

贵妃勃然作色，指她厉斥：“狂妄！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楚晚宁不慌不忙走近，纤指轻点珊瑚底部一道浅裂：“真珊瑚纹理天然延展，而此物裂处可见模具压痕，表面更涂荧光伪作夜光。”

她转首望向周太监，语气平常如闲话家常，“周公公采买之时，莫非遭人欺诈？

以低价购得此物，其中回扣，恐怕不菲。”

周太监浑身剧颤，脱口道：“奴才、奴才当时也疑心为何如此便宜……”话音未落，他猛地捂嘴，面色死白，冷汗己湿透后襟。

贵妃怒极而起，扬手欲掴——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似被什么绊倒，惊呼声中整盘热茶倾泻而下，泼溅在贵妃华贵的裙摆上！

茶盏碎裂声刺耳，贵妃失声惊叫，猛地跳起。

一片混乱之中，楚晚宁凝神注视着贵妃的脸——怒容扭曲，声嘶力竭，可那双眼睛却冷静得可怕。

眼轮匝肌未见真正收缩，鼻翼翕动短暂如戏，每一个表情都精准得像量过一般。

这是一场表演。

赝品是假，怒火是假，连这被打翻的茶盏，恐怕也是戏中一环。

贵妃本想借题发挥，打压皇后一派，却未料被楚晚宁一言揭破，弄巧成拙。

宴席不欢而散。

楚晚宁回到栖云阁时，暮色己沉。

屋内未点灯，唯有残雪映窗，泛着幽蓝的微光。

她正欲燃烛，忽见窗台上静置一物——是一枚墨玉棋子，触手温润，似还带着谁的体温。

翻转过来，背面深刻一个小小的“弈”字。

她将棋子攥入掌心，凉意渗入肌肤，唇边却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棋局己布，”她低语，“你我皆是弈者。”

与此同时，凤仪宫深处，烛影摇曳。

皇后将一卷密信递近火焰，火舌舔舐纸页，顷刻化作灰蝶翻飞。

她静望残烬，轻声自语：“楚晚宁……你究竟是谁的人？”

窗外，暮云低垂，宫阙层叠，如谜似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