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

这个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攫住了他！

在这荒郊野外的破驿站，在这孤立无援的杂物间，若真遇上图财害命的强人……他和赵安两个，一个病弱少年，一个衰老仆人，岂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此时他仿佛己经看到明晃晃的刀子刺破薄薄的门板……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让他浑身冰凉，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了！

云穆的心跳几乎停止。

黑暗中，他死死地盯着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要穿透它看清外面的情况。

此时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声。

紧接着，门外传来了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毒蛇在枯草中游走：“目标……确认了？”

一个更低沉的声音问道。

“嗯，南边来的几个‘雏儿’都到了，只是还没有那败家子的消息。”

另一个声音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哼，败家子？

即便再不堪，那也是宗亲之身。

上头交代了，盯紧点，特别是那几个‘扎眼’的。

但记住，千万别被发现了！”

低沉的声音带着严厉的警告。

“明白。”

另一个声音将命令又复述了一遍。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迅速而轻巧地远离，很快便消失在夜风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库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云穆僵硬地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冷汗如同冰冷的蚯蚓，沿着他的额角、脊背蜿蜒而下，带来一阵阵的战栗。

刚才那简短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戳进了他的脑海！

败家子？

难道说得是自己吗？

还有那一句别被发现…难道有人要对自己动手，要了自己性命？！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这哪里是去京城享福、盼着什么缥缈的皇位降落在自己头上？

这分明是踏入了一个杀机西伏、白骨铺路的修罗场！

他一个无权无势、连王府都败落得只剩下空壳的“败家子”世子，在这种级别的倾轧中，恐怕连炮灰都算不上！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要贪图那虚无缥缈的“前程”？

在博安府，虽然那位“前身”败家子把偌大家业挥霍得只剩十几亩田产、寥寥几间店铺还有一座空荡荡的王府，但靠着朝廷那点微薄的宗室俸禄，加上这些产出，过个安安稳稳、衣食无忧的小康生活还是完全不成问题！

甚至熬上些年头，说不定还能顺利继承他父亲博安王的王爵封号——一个有名无实却足够安享富贵、受人尊重的爵位。

这对于他，一个前世勤勤恳恳十几年也不过是基层公务员的小人物而言，己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了！

可现在呢？

就因为一道圣旨，前身便懵懵懂懂地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不仅前途未卜，更是连性命都可能随时丢掉！

“回去……必须回去！”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疯狂燃烧。

什么皇位，什么京师，什么宗室荣耀，都见鬼去吧！

他只想活着，只想回到那虽然破败却安全的博安王府，守着那点家财，做一个闲散富家翁，安稳地度过这一生！

他猛地侧过头，看向旁边草堆里熟睡的赵安。

老人蜷缩着身体，在睡梦中似乎也感到了寒冷，下意识地裹紧了薄衣，发出轻微的鼾声。

黑暗中，他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显得如此苍老而脆弱。

带赵伯一起走！

立刻！

马上！

天一亮就掉头！

云穆在心底嘶吼着，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伸手去推醒赵安的瞬间，却是猛地停住了。

如果他现在表现出任何异动，比如天不亮就仓皇逃离驿站，会不会立刻被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猎人”盯上？

会不会反而引来更快的杀身之祸？

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和赵安两个老弱，又能跑多远？

冷汗，再次浸透了衣衫。

逃，似乎成了死路；不逃，前路亦是深渊！

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将他牢牢钉在了冰冷的床板上。

他只能僵硬地躺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睁大着空洞的眼睛，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等待着那仿佛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

库房外，夜风呜咽，如同鬼哭。

驿站内，偶尔传来一声醉汉的呓语或巡夜人模糊的脚步声，都让他惊得浑身一颤。

这漫长的一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库房内，只有赵安疲惫而均匀的鼾声，以及云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回荡。

就在这惊惧交加、悔恨交叠的煎熬中，身下那几块破木板，因他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却在此刻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的“吱嘎”声。

“唔……”旁边草堆里，赵安含糊地呓语了一声，鼾声停了。

他似乎被这声响惊动了，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浑浊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关切响起：“世子？

……可是身子又不舒坦了？

还是这地方太冷？”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云穆强行维持的僵硬外壳。

巨大的恐惧和找到宣泄口的急切，让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他猛地侧过身，几乎是扑到木板床的边缘，对着黑暗中赵安模糊的身影，用尽全力压低了嗓音，那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嘶哑：“赵伯！

赵伯！

出事了！

出大事了！”

赵安被云穆这从未有过的惊惶语气彻底惊醒，睡意全无。

他摸索着坐起身，声音也凝重起来：“世子？

莫慌！

慢慢说，怎么了？”

云穆急促地喘息着，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语无伦次地将方才听到的一切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最后，他几乎是带着哭腔，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京师不能去了！

这是去送死啊！

赵伯，我们回去！

天一亮就走！

立刻回博安府！

回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总比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强！”

黑暗中，赵安沉默着。

库房里只剩下云穆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以及他自己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重锤敲击在云穆紧绷的神经上。

良久，赵安才发出一声极其沉重、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叹息。

这叹息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奈和早己预见的悲凉。

“世子啊……”赵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异常低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试图压住云穆濒临崩溃的恐慌。

“您的心思，老奴明白。

这趟浑水，谁都不想趟……可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为什么？！”

云穆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不甘和不解，“我们还没进京！

现在走，神不知鬼不觉，谁又能知道？”

“糊涂啊，世子！”

赵安的声音陡然严厉了几分，带着一种长辈的责备和痛心。

“您以为我们是谁？

您是奉了天子诏令入京的宗室！

是记录在册、沿途驿馆都有备案的博安王府世子！

您以为，我们像那野地里的一只兔子，想跑就能跑得掉吗？”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清晰的语言，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锤：“其一，归途凶险！

这千里迢迢回博安府的路，难道就比去京城安全？

焉知那些人不会在回程的路上设下埋伏？

荒野、密林、渡口……哪里不能埋骨？

我们这一老一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抵挡？”

“其二，抗旨之罪！”

赵安的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半途折返，形同抗旨！

这是杀头抄家的大罪！

世子，您别忘了，您是博安王唯一的血脉！

您这一跑，不仅您自己成了朝廷钦犯，博安王一脉就此断绝！

王府里剩下的那几个老弱仆役，一个都跑不了！

您说的那些田产，顷刻间就会被罚没充公！

您想回去过安稳日子？

那是痴人说梦！

朝廷的雷霆之怒降下来，别说那些许家产，到时候只恐连性命都保不住！”

赵安的话，像冰冷的钢针，一针针扎破了云穆心中那点侥幸的幻想。

是啊，这不是前世那个可以辞职撂挑子的现代社会！

这是皇权至上、律法森严的封建王朝！

抗旨不遵，形同叛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云穆。

“那……那我们怎么办？

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身体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