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医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小小的候诊区坐满了人，各式各样的愁苦写在一张张不同的脸上，空气里除了药香，更多了几分生活重压下的沉闷喘息。

一个约莫十来岁的报童，咳嗽得厉害，小脸憋得通红，身上的报纸号外还散发着新鲜的油墨味。

苏念瑶仔细听了他的肺音，温声道：“小弟弟，只是风寒袭肺，吃两剂药发发汗就好。

这几日莫要淋雨，卖报也找个背风的地方。”

她利落地写好药方，递给小石头抓药，转身又从柜台下摸出两颗包着透明糖纸的水果硬糖，悄悄塞进男孩冰凉的手心里，“拿去甜甜嘴。”

男孩愣了一下，攥紧了糖，眼睛里闪过一抹光亮，怯生生地道了谢，咳嗽着跑了出去。

紧接着进来的是一位码头工人，粗壮的汉子此刻龇牙咧嘴，一只脚肿得老高，脓血从粗糙的布鞋里渗出来，散发着不太好闻的气味。

他是被掉落的货箱砸伤的。

“苏小姐，您快给瞧瞧，这……这还能不能干活了？”

汉子声音粗嘎，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苏念瑶面不改色，让他坐下，小心翼翼地剪开鞋袜。

伤口触目惊心。

她动作轻柔却迅速地进行清创，语气平静：“大哥，伤得不轻，骨头怕是也震着了。

这伤万万不能再下水，也不能用力，至少得静养三五日。”

“三五日？”

汉子一听就急了，额上青筋凸起，“小姐，一天不做工，家里婆娘娃儿就得饿肚子！

哪歇得起三五日啊！”

苏念瑶清洗伤口的手顿了顿。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无奈。

她沉默片刻，声音放得更软了些：“伤若不养好，落了残疾，以后更做不了工。

药钱不急，您先记着，什么时候宽裕了再说。”

她转头对小石头低声吩咐，“把后屋那包活血化瘀的散剂给这位大哥包上，算我的。”

汉子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水光，千恩万谢地走了。

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冲了进来，脸色惨白，语无伦次：“苏小姐，救救孩子！

烧得滚烫，一首哭，怎么办啊……” 苏念瑶连忙接过孩子，仔细检查，一边柔声安抚几乎要崩溃的母亲：“大嫂别急，只是小儿急疹，出出来就好了。

我开一副清热透表的方子，再教您用温水给孩子擦身降温。”

她耐心地解释着护理方法，又送了一小瓶自家配的紫草油，“这个退红止痒效果好。”

妇人抱着终于安稳睡去的孩子，几乎要跪下来磕头：“苏小姐，您真是活菩萨……谢谢，谢谢您……” 苏念瑶扶住她，轻轻摇头：“大嫂言重了，医者本分而己。”

这就是苏念瑶的日常。

在她眼中，病患无分贵贱，救死扶伤是天职。

父亲常说她心太软，在这世道容易吃亏。

可她总觉得，若医者都失了慈悲心，这乱世岂不更加冰凉？

间隙时，隔壁绸布店的张老板来抓安神茶，趁着小石头称药，凑近低语：“苏小姐，最近租界里不太平呐。

巡捕房的人天天晃悠，说是抓什么抗日分子、乱党，风声紧得很。

你们开医馆，人来人往，也得多留个心眼。”

苏念瑶心中微微一凛，道了谢。

张老板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试图维持平静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她望向窗外，法租界的天空依旧被高楼分割着，阳光明亮，却莫名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这片孤岛的安宁，究竟能持续到几时？

而她这叶试图在风浪中悬壶济世的小舟，又将被推向何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转身迎接下一位病人。

乱世之中，能守一刻是一刻，能救一人是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