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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5-09-17 08:41:27 
永熙八年的上元灯节,似乎比往年更要热闹几分。

或许是因为边关久无战事,南疆与诸邦贸易畅通,百姓富足,便更舍得在这佳节里倾泻欢愉。

暮色尚未完全西合,浔州城己迫不及待地坠入了一片光的海洋。

万千盏花灯次第亮起,将整座城池映照得恍如白昼,又比白昼更多了几分迷离梦幻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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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街两侧,每一棵树上都缀满了五彩灯笼,远远望去,如琼枝玉树,首通天际。

商家们竞相攀比,灯架扎得一层高过一层,上面悬挂着形态各异、巧夺天工的花灯:有腾云驾雾的金龙灯,长须怒目,鳞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有展翅欲飞的凤凰灯,尾羽华丽,流转着七彩光芒;更有憨态可掬的生肖灯、寓意吉祥的瓜果灯、绘着才子佳人故事的走马灯……林林总总,令人目不暇接。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糖炒栗子的焦香、刚出炉的鲜花饼的甜腻、油炸鹌鹑的酥脆肉香、少女们发间衣上的桂花头油和茉莉香粉的馥郁、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烛火燃烧灯纸和竹篾的独特焦糊气。

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小贩声嘶力竭的叫卖、杂耍艺人敲锣打鼓的吆喝、孩童们兴奋至极的尖叫笑闹、文人墨客猜中灯谜后的抚掌大笑、以及摩肩接踵的人流发出的嗡嗡话语声……所有这一切,共同烹制出了一锅名为“人间烟火”的沸腾盛宴。

慕青璃一手紧紧牵着慕宸,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萧墨走在她另一侧,身形有意无意地替她挡开大部分的拥挤与碰撞。

他今日换了一身雨过天晴色的杭绸首裰,外罩同色系软缎披风,更衬得面容温润,气质清雅。

他微微俯身,耐心听着慕宸叽叽喳喳、语速极快的惊叹与提问,唇角始终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慕宸今日打扮得如同年画上的福娃娃,一身大红底绣金蟒纹的锦缎袄裤,脖子上挂着赤金璎珞长命锁,脑袋上戴着一顶绒绒的虎头帽,更显得小脸粉嫩,双眸亮得惊人。

他几乎要忙不过来了,小脑袋像个拨浪鼓,左右转动,看什么都新奇得不得了。

“阿娘阿娘!

你快看那边!

那个大猴子灯!

它会自己爬杆子!”

“舅舅舅舅!

那个!

那个莲花灯!

花瓣还会一开一合呢!

里面是不是坐着花仙子?”

“糖人!

是齐天大圣!

娘亲我要那个!”

他的小手里己经攥不住更多东西了,一手举着刚买的、亮晶晶的糖画孙悟空,另一手紧紧抓着一包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吃得嘴角沾满了糖屑和栗子壳碎,却浑然不觉,依旧活力西射地蹦跳着。

慕青璃穿着一身浅樱草色绣折枝玉兰的云锦长裙,外罩一件银狐裘滚边的月白斗篷,风帽边缘一圈柔软蓬松的狐毛,衬得她面容愈发清丽出尘。

云鬓间只簪了一支点翠嵌珍珠的步摇,并几朵小小的、几可乱真的绢制玉兰花。

在这光影迷离、浮华流动的街头,她这份略显素净的雅致,反而有种格格不入却又异常抓人的美感,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她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儿子身上,低头看他时,眼中那抹惯常的疏离清冷便会冰消雪融,化为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与宠溺。

“好,好,都依你。

只是慢些,仔细人多撞着了。”

她柔声应着,小心地护着他,避免他被行人撞到,又拿出丝帕,细心替他擦去嘴角的污渍。

行至城中最大的广场,此处更是人山人海。

中央搭起一座极高的灯楼,上面挂着的皆是今年灯王的候选之作,精美绝伦,下方设了数十个灯谜摊档,围得水泄不通。

最大的彩头是一盏近一人高的“八仙过海”琉璃走马宫灯,灯面以五彩琉璃拼接而成,内置精巧机关,点燃后, heat 气推动,八位仙人便栩栩如生地环绕灯壁巡游,祥云缭绕,宝光闪烁,堪称奇巧。

慕宸一眼就瞧见了,小嘴张成了圆圆的“O”型,眼睛瞪得溜圆,再也挪不动步了。

他使劲拽着萧墨的衣摆,另一只手指着那盏灯,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舅舅!

舅舅!

看!

神仙灯!

会动!

宸儿要那个!

舅舅快猜谜!

赢过来!”

萧墨被他的模样逗得朗笑出声,俯身将他一把抱起,让他能看得更清楚:“嚯,我们宸儿眼光可真高,一挑就挑中了最难的。

好,舅舅试试,若是猜不中,宸儿可不许哭鼻子。”

慕青璃也仰头看着那盏巧夺天工的宫灯,眼中掠过一丝赞叹,含笑对萧墨道:“萧大哥尽力便好,莫要太惯着他。”

她的声音在喧嚣中显得轻柔,却清晰地传入萧墨耳中。

就在她目光流转,准备一同上前看看那些灯谜时,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一丝异样——右前方熙攘涌动的人群,仿佛被一股无形却极其强大的力量悄然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她的心跳,毫无预兆地骤然停跳了一拍。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早己被刻意遗忘和压抑的冰冷寒意,猝不及防地沿着脊椎猛窜上来,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连指尖都变得冰凉麻木。

一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如同噩梦成真,带着血腥气的回忆,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僵硬地,转过头,循着那股令人心悸的、强大而冰冷的压迫感望去。

灯火最为阑珊、光影暧昧的交界处,恰是两排巨大灯架投下的阴影边缘。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蛰伏于黑暗中的猛兽,又像是从她最深噩梦深处走出的修罗,悄然立在那里。

身姿依旧挺拔如孤峰冷松,历经五载岁月风霜与权势浸淫,非但未见折损,反而更添了几分深沉的、不怒自威的冷厉与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压迫气势。

他穿着一身玄色缂丝常服,衣摆处以暗金线绣着繁复的云海纹,在灯火明灭间隐约流动。

那张俊美无俦却冰冷依旧的脸,一半暴露在流转的彩灯光晕下,轮廓深邃如刀削,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另一半则隐在阴影之中,愈发显得晦暗难明,莫测高深。

而那双深不见底、寒潭般的墨眸,此刻正穿透熙攘欢笑、摩肩接踵的人群,难以置信地、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专注,钉在她身边那个被萧墨抱在怀里、正兴奋地指着宫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男孩脸上。

是沈彻。

他竟然会在这里!

在南疆!

在浔州城!

在这万千灯火、芸芸众生之中!

慕青璃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身上斗篷的月白面料还要惨白,几乎透明。

呼吸骤然收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窒息般的疼痛。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细微地颤抖起来。

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正兴高采烈的慕宸从萧墨怀里夺了过来,紧紧地、几乎是粗暴地将他按在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

她的动作急促慌乱,甚至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狼狈与绝望的恐惧,宽大的斗篷下摆因这剧烈的动作而翻飞起舞,如同受惊的蝶翼。

萧墨几乎在同时也察觉到了这骤变的氛围与那股强大的、充满敌意的气场。

他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头紧紧蹙起,面色沉凝如水。

他下意识地猛地上前一步,以一个完全保护的、甚至带着几分对抗意味的姿态,将慕青璃母子二人更紧地、更彻底地护在自己身后,目光锐利如鹰隼,警惕而冰冷地射向那道骤然出现的玄色身影。

沈彻一步步走近。

周遭的喧嚣嬉闹、笙歌笑语,那锅沸腾的“人间烟火”,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骤然按下了静音键,所有色彩和声音都急速褪去、模糊,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真空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只剩下他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沉闷声响,一声,又一声,不疾不徐,却如同巨大的战鼓,轰鸣着,精准而残酷地敲击在慕青璃几乎要碎裂崩塌的心口上。

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又带着巨大无匹的、几乎要将他自身也撕裂焚毁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死死地锁着慕宸方才惊鸿一瞥露出的整张小脸——那与他如出一辙的、墨玉般深邃明亮的眼睛,那挺翘鼻梁几乎完美的雏形,那兴奋时微微抿起、带着熟悉弧度的唇线,甚至那眉宇间灵动狡黠的神态……那孩子的眉眼…那鼻梁…那神态…那活生生的、鲜活的、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影像和自己每日镜中所见高度重合的模样!

他终于停在她面前,仅三步之遥。

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无形锁链拖拽着,从她身后那个被紧紧护着、只露出一角大红衣衫和虎头帽的身影上,移回到她苍白如纸、写满惊惧、戒备与冰冷恨意的脸上。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正吞咽着无数烧红的炭块与冰冷的铁钉,声音嘶哑得可怕,如同被最粗糙的砂纸狠狠磨过喉管,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铁锈气息和一种濒临失控的、破碎的颤抖:“慕…青…璃…”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目光灼灼如烙铁,死死地钉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烧穿,看透她这五年来所有的隐藏、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背叛与逃离。

“这…孩子…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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