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嫂死了。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死了。白日她去参加尚书府宴会，和那个据说与她有染的翰林院编修私会，被人抓了个正着。

晚上她便喝了一瓶鹤顶红死在了床上。只留下了八岁的侄儿哭得撕心裂肺。

消息传到我院里时，我刚抿完最后一口参汤。丫鬟小翠战战兢兢地说完，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二奶奶，大奶奶她...没了...”我放下汤碗，挑了挑眉。我那长嫂，国公府的大奶奶，平日里最是看重脸面，怎么会选择如此不体面的死法？“小少爷呢？”我问。“在那边哭晕过去两回了，抱着大奶奶的尸身不肯撒手...”我起身整理了下裙摆，“走吧，去看看。

”---我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围了一群人。我那大哥——国公府世子赵明远，正铁青着脸站在院中，指挥着下人收拾东西。“都烧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一件不留！

”他声音冷得像冰。几个婆子正抬着我长嫂生前最爱的紫檀木梳妆台往外走，抽屉半开着，里头首饰凌乱。八岁的侄儿赵允死死抱着一个婆子的腿，哭得声音嘶哑。

“不许动我娘的东西！不许动！”那婆子一脸为难地看着赵明远。赵明远厉声道：“拉开他！

成何体统！”我快步上前，将允儿搂入怀中，“大哥，嫂嫂尸骨未寒，何必急于一时？

”赵明远冷哼一声，“这等贱妇，早该清理门户！留她全尸已是恩典！

”怀中的允儿猛地一颤，哭得更凶了。我轻拍他的背，眼睛却打量着四周。奇怪，太奇怪了。

我那长嫂陈婉音，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最是清高自持。说她与人私通，比说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离谱。更何况，她视允儿如命，怎么会舍得抛下孩子自尽？

“大嫂现在何处？”我问。“还在房里。”赵明远语气厌恶，“已经让人去准备棺木了，明日一早下葬。”“这么快？”我惊讶道，“不等娘家来人？”“这等丑事，越快越好！

”赵明远甩袖，“你看好允儿，别让他再添乱！”说罢，他大步离去。我眯着眼看他背影，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安抚好允儿，我让丫鬟带他去洗漱休息，自己则走向长嫂的卧房。

门口有两个婆子守着，见我来，面露难色。“二奶奶，世子吩咐了，谁也不让进...”我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两粒碎银，“我就看一眼，全了这份妯娌情谊。

大哥问起，有我担着。”婆子们对视一眼，默默让开了路。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扑面而来。鹤顶红的味道。我缓步走近床榻。陈婉音平静地躺在那里，面色青白，唇色发紫，确是中毒之相。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像是被人精心摆放过的。

我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三十岁的年纪，眼角已有细纹，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风姿。

此刻她双目紧闭，神态倒是安详得过分。按理说，鹤顶红入腹，会引发剧烈腹痛，死者通常表情痛苦扭曲。可陈婉音的样子，像是睡着了一般。我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她的指甲缝里似乎有些许皮屑，右手小指指甲有轻微断裂。“对不住了，大嫂。

”我低声说着，开始检查她的身体。衣裙整齐，发髻一丝不苟。但我注意到，她耳垂上有一个细微的伤口，已经结痂，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划伤。更奇怪的是，她右手虎口处有一小片墨迹。陈婉音善书法，染墨本是常事，可这片墨迹的边缘有明显的晕染，像是被水或泪水打湿过。我在她枕下摸索，指尖触到一小片硬物。取出一看，是一角撕碎的纸片，上面有个模糊的“永”字。

正待继续查找，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迅速将纸片塞入袖中，替陈婉音整理好被子。

门被推开，赵明远站在门口，面色阴沉。“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垂下眼，作出悲戚状，“来送大嫂最后一程。”赵明远冷笑一声，“假慈悲！平日里你与她并不亲近。

”“大哥说笑了，”我轻声道，“妯娌一场，总归是有些情分的。”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允儿呢？”“哭累了，我让丫鬟带他去歇息了。”赵明远点点头，语气稍缓，“你去照顾允儿吧，这里不必再来了。”我顺从地应下，退出房间。回到自己院里，我拿出那角碎纸仔细端详。纸质上乘，墨迹清晰，应该是从一封信上撕下来的。

“永”字写得端正有力，结尾处却有一个不自然的拖拽，像是写字人手抖了一下。“小翠，”我唤来贴身丫鬟，“你去打听打听，今日尚书府宴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翠应声离去。

我坐在窗前，思绪纷乱。我与陈婉音确实不算亲近。她出身高贵，端庄持重；我则是商贾之女，因着赵家二公子赵明轩病重冲喜，才嫁入国公府。门第悬殊，自然没什么共同语言。但她待我一直客气，偶尔还会在公婆面前为我说几句话。更重要的是，她疼爱允儿至极，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抛子自尽的事？傍晚时分，小翠回来了，带回来一箩筐闲话。据说今日尚书府宴会上，有人匿名递纸条给尚书夫人，说看到陈婉音与李编修在后院私会。夫人带人前去，果然撞见二人独处一室，衣衫不整。

“李编修是谁？”我问。“翰林院的编修李文渊，听说与大奶奶是旧相识，都是江南人士...”小翠压低声音，“下人们都说，他们年轻时有过婚约。”我挑眉，“后来呢？”“当时场面混乱，李编修一口咬定是大奶奶约他相见，说有要事相商。

大奶奶则一言不发，面色惨白。尚书夫人当即派人将大奶奶送回府，说是让国公府自行处置。

”“然后大嫂回府就自尽了？”小翠点头，“世子大怒，与大奶奶闭门谈了一个时辰。

之后...之后就发现大奶奶喝了鹤顶红...”我沉吟片刻，“那个李编修呢？

”“听说被尚书府扣下了，等国公府发落呢。”事情越发蹊跷了。若真是私通，为何陈婉音会约人在如此危险的场合相见？又为何一言不发，回府就自尽？“小翠，你去允儿那儿一趟，就说我晚些去看他，让他好生休息。”待小翠离去，我起身走向书房。

赵明远正在那里处理事务。“大哥，”我轻声唤道，“关于大嫂的后事...”赵明远头也不抬，“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卯时下葬。

”“是否太仓促了些？大嫂娘家那边...”“陈家那边我自会解释！”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这等丑事，难道还要敲锣打鼓，闹得人尽皆知吗？”我作出怯懦状，“大哥说的是。只是...允儿一直哭闹，想留一件母亲的东西作念想...”赵明远神色稍缓，“你自己去挑一件吧，别太显眼。

”我如愿获得了再次进入陈婉音房间的许可。这次我仔细搜查了她的妆台和衣柜。首饰整齐，衣物完好，唯独少了她常戴的那支白玉簪。在衣柜最底层，我摸到一个暗格。打开后，里面是一叠信笺。最上面一封，墨迹尚新，似乎是不久前写的。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往事已矣，惟愿永不相见。”落款是一个“渊”字。我心跳加速。

这语气决绝，哪里像是要约人私会？正待继续翻看，门外传来允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二婶婶，你在里面吗？”我迅速将信塞回原处，合上暗格，起身开门。允儿站在门口，眼睛肿得像核桃，“二婶婶，他们说娘亲做了坏事，是真的吗？

”我蹲下身，轻轻擦去他的眼泪，“你娘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最爱的就是允儿。

”“那她为什么要离开允儿？”孩子泣不成声。我将他搂入怀中，心中一阵酸楚。忽然，我注意到允儿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允儿，手里拿的是什么？”他摊开手掌，是一枚精致的银质徽章，上面刻着一种奇异的花纹。“这是在娘亲床下找到的，”允儿抽噎着，“是娘亲的东西吗？”我接过徽章仔细端详。

这花纹我在哪里见过...忽然，我想起来了！这是在夫君赵明轩的书房里，某些机密文件上见过的印记！赵明轩虽病重卧床，但一直暗中为朝廷处理一些机密事务，这我是知道的。可陈婉音怎么会有与这些事务相关的东西？“允儿，这个能给二婶婶保管吗？

”我问。孩子点点头，又扑进我怀里哭起来。安抚允儿睡下后，我回到自己房中，心中疑云密布。

、碎纸片、决绝的信、神秘的徽章...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陈婉音绝非自尽这么简单。

夜深人静时，我悄悄来到赵明轩的书房。他虽病重，但书房一直保持原样，我也时常来替他整理。在某个暗格中，我找到了带有同样徽章的文件。

那是关于一桩边境军粮案的调查，涉及几位朝中大臣。难道陈婉音的死与这桩案子有关？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府中就开始准备发丧事宜。陈婉音的棺木被悄悄从侧门抬出，没有吹打，没有哭丧，只有几个家丁默默跟随。赵明远骑马在前，面色冷峻。我站在门口，看着这凄凉的送葬队伍，心中不是滋味。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队锦衣卫打扮的人马疾驰而来，拦在了送葬队伍前。“奉旨，暂停发丧！

”为首的那人亮出腰牌，“陈婉音一案尚有疑点，需进一步查验！”赵明远脸色大变，“胡闹！死者为大，怎能惊扰亡灵！”锦衣卫首领冷笑一声，“世子若是清白，何必急于下葬？来人，开棺验尸！”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家丁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赵明远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公然抗旨。我站在门内，心中暗惊。锦衣卫为何会插手此事？

难道陈婉音的死真的牵扯重大？就在这时，又一匹快马驰来。马上的官员翻身下马，亮出刑部令牌。“且慢！此案由刑部接管！这是尚书手令！”锦衣卫首领皱眉，“刘大人，这是何意？”“李编修在刑部大牢中喊冤，提供了新证据，”刑部官员道，“此案另有隐情，需仔细查办！”两方人马对峙起来，都声称有此案的管辖权。赵明远在一旁脸色变幻莫测，突然开口道：“二位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我看着他们走向一旁低声交谈，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忽然，我注意到街角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赵明轩的心腹侍卫周青！他怎么会在这里？

夫君知道这件事了？我悄悄退回府内，快步走向赵明轩的卧房。推开门，药味扑鼻而来。

赵明轩靠在床头，面色苍白，却目光如炬。“你都看到了？”他轻声问。我点头，“夫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嫂她...”“婉音是被害的，”赵明轩语气平静，却带着冰冷的愤怒，“因为她发现了一个秘密。”“什么秘密？”赵明轩示意我关上房门，低声道：“军粮案背后，牵扯的不仅是几位大臣，还有...皇室成员。”我倒抽一口冷气。

“婉音偶然得到了证据，却被人发现。”赵明轩咳嗽了几声，“昨日宴会，是个陷阱。

那李编修，是被利用的棋子。”“可是大哥他...”我欲言又止。赵明轩眼神一暗，“明远可能也被牵扯其中。婉音留下的证据，指向了一个惊人的真相。”“什么证据？

”“一枚徽章，”赵明轩道，“属于某个秘密组织的徽章。

”我想起允儿给我的那枚银质徽章，心跳加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赵明轩迅速躺下，闭上眼睛。门被推开，赵明远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地看着我们。

“二弟今日气色不错，”他语气冰冷，“竟然能坐起来说话了。”赵明轩虚弱地睁开眼睛，“大哥...婉音的事，我很难过...”赵明远冷笑一声，“难过？

我看你是巴不得她死吧？毕竟她发现了你的秘密...”我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赵明轩神色不变，“大哥在说什么？我有什么秘密？”赵明远大步走进房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摔在床上，“这是从婉音房中搜到的！她写给李编修的密信！

约他在尚书府相见，说要揭发你的罪行！”我看向那封信，字迹确实像陈婉音的，但措辞直白得不像她的风格。赵明轩轻轻摇头，“这不是婉音写的。”“你还狡辩！

”赵明远怒吼，“婉音就是因为发现了你通敌叛国的证据，才遭你毒手！

”我震惊地看着赵明轩。通敌叛国？这怎么可能？赵明轩突然笑了，笑得咳嗽起来，“大哥，这出戏演得真好。可惜，婉音临死前留下了真正的证据。”赵明远脸色骤变，“什么证据？

”“一枚徽章，”赵明轩直视着他的眼睛，“你那个秘密组织的徽章。”房间里一片死寂。

突然，赵明远狂笑起来，“好！好！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没必要伪装了！

”他击掌三声，门外立刻涌入几名持刀护卫。“本来想留你们多活几日，”赵明远冷冷道，“既然你们自寻死路，就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我下意识地挡在赵明轩床前，“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们今天都得死！”赵明远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等你们死了，我就会成为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而且还会因为大义灭亲，揭发二弟通敌叛国的罪行而受到嘉奖！”我心跳如鼓，脑子飞快转动。原来如此！

一切都是赵明远的阴谋！他才是通敌叛国的人，陈婉音发现了他的秘密，于是被他设计害死，还要嫁祸给赵明轩！“那枚徽章，”赵明轩突然开口，“不在我们这里。”赵明远眯起眼睛，“在哪里？”“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赵明轩淡淡道，“如果我死了，自然会有人把它交给皇上。”赵明远脸色阴晴不定，突然，他笑了，“你诈我？

婉音根本来不及留下什么证据！那枚徽章她一直随身携带，我已经搜回来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银质徽章，正是允儿给我看的那种！我心中一动，原来允儿找到的是另一枚！赵明远得意地晃了徽章，“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父亲，您是在找这个吗？”允儿站在门口，手中举着一枚一模一样的徽章，小脸上满是泪痕。赵明远目瞪口呆，“你...你怎么...”“娘亲早就知道你会搜她的身，”允儿哭着说，“所以她把这枚徽章藏在了我的玩具盒里。她说如果她出了事，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