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们躺在婚床上，玩了一场名为“交换秘密”的游戏。他说他年轻时的私生活，混乱到超乎我想象。我暗自庆幸，也吐露了那段为艺术献身、拍下大胆照片的过往。

我们笑着拥抱，庆幸找到了“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不必嫌弃谁。直到三天后，我整理书房，打开了他一个落灰的旧纸箱。里面，全是我的照片。

一我枕着顾时谦的胳膊，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新婚三个月，空气里还飘着喜字没撕干净的甜腻，和新家具淡淡的木头香。“我说，咱俩都躺一张床上了，有些事儿，是不是得摊开来聊聊？”我开了口。他闭着眼，嘴角勾着笑，像没睡醒，又像在享受。“聊啥？聊你前男友送你的那只猫，到底是你养死的还是他咒死的？

”“去你的！”我轻轻捶了他一下，“说正经的。就是……结婚前，没好意思掏心窝子说的。

那种……小秘密。你敢不敢？”他眼睛睁开一条缝，瞅着我，我努力让眼神显得狡黠又轻松。

“哟，林老师这是要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成啊，谁怕谁。不过，得有个彩头。

”“啥彩头？”“谁说的秘密更……更劲爆，”他凑近我耳朵，热气呵得我痒痒，“谁就下去煮明天早上的咖啡，加双份奶，还得配煎蛋。连做一个星期。

”我咯咯笑起来：“行！成交！你不许耍赖！”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低声哼着。

暖黄的光线铺在墙上，气氛好得有点不像话，我的心却悄悄绷起了一根弦。“那我先来？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我大学那会儿，脑子一热，跟当时谈的那个搞艺术的男朋友……拍过一组……嗯……挺那什么的照片。”他没吭声。

我赶紧补充，语速都快了：“就那种……光影效果挺好的！艺术照！懂吧？没露脸！真的！

后来早删干净了！那男的我都快忘了他长啥样了！”我说完，小心翼翼地去瞟他的脸色。

他的表情有点难以形容。愣了下，然后，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在他眼里滚了一圈，最后沉淀下来的，居然是……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点……乐？他猛地把我往怀里紧了紧，声音带着笑，甚至有点如释重负的夸张：“哎呀妈呀！我当多大个事儿呢！就这？

”我懵了：“你……你不生气？不膈应？”“膈应啥啊！”他一摆手，嗓门都高了几分，“跟你爷们儿我年轻时候那点儿烂事儿比，你这简直纯洁得像小白花！我那时候，啧，玩儿得那叫一个花里胡哨，私生活乱得，我自己都快捋不清了！咱俩这算啥？

这叫臭味相投……啊呸！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绝配！”我看着他，眼睛瞪得溜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捶他：“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得蹦起来呢！顾时谦你可真行！

原来你也不是啥好东西！”“彼此彼此！”他笑嘻嘻地亲我一口，“所以，咖啡煎蛋，归你了啊林老师！可不许赖账！”“赖什么账，愿赌服输！”我嗔怪地瞪他，心里那块石头咣当就落了地，甚至涌起一股奇妙的庆幸和甜蜜。原来大家都不是完美的人，原来这点儿不堪的过去，在对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这感觉，真好。我们笑作一团，好像经过这么一场“交心”，那点儿新婚夫妻之间最后的陌生和试探也彻底没了。

“睡吧睡吧，”他心满意足地搂紧我，“明天还得吃你做的爱心早餐呢。”“美得你。

”我笑着闭上眼。灯关了。黑暗里，我们背对背。刚才那浓得化开的甜蜜和轻松，像退潮一样，唰地一下就没了。我睁着眼，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那点微弱的光。艺术照？

嗯，确实是艺术照。只不过，是在一个快废弃的厂房里，穿着几乎遮不住什么的破布，身上抹着油彩，那个自称是“先锋艺术家”的前男友围着我拍了整整一下午。

当时觉得是叛逆，是艺术，现在想想，只剩下羞耻和后悔。我根本没删，那组照片的底片，天知道还在哪个角落藏着。我只是不敢再去找。跟顾时谦说的“早删干净了”，是假的。

我的心跳在寂静里格外响。他刚才说他私生活乱？乱到什么程度？和多少人？

……一丝疑虑像小虫子，悄悄钻了出来。但很快被我压下去——没关系，反正，我也撒了谎。

我们扯平了。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对吧？我们俩都撒了谎。彻头彻尾的。

二日子仿佛真的就这么顺遂地过下去了。我每天早上起来，真的给他做咖啡煎蛋。

他吃得很香，每次都会搂着我的腰说“我老婆真好”。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新婚夫妻一样，上班下班，一起吃晚饭，追剧，周末去看电影，或者回双方父母家吃饭。

我妈拉着他的手说：“小薇交给你，我放心。”他爸对我说：“这小子要敢欺负你，我揍他。

”表面光滑得像是打了蜡。但有些东西，悄悄变了味。我变得特别在意他的手机。他洗澡时，微信提示音一响，我的眼神就会飘过去。他对着电脑屏幕笑一下，我心里就咯噔一声，忍不住想，他在看什么？跟谁聊这么开心？会不会……也是些“乱糟糟”的东西？

有一次他公司聚会，回来晚了，身上沾了点香水味。我笑着递上醒酒茶，语气随意地问：“玩得挺嗨啊？还有女同事？”他瘫在沙发上，“嗯……市场部那几个姑娘……闹腾死了……非要玩什么游戏……”我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

我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有点陌生。以前我不是这样的。我信任恋人，从不查岗。可现在，那句“我私生活比你还乱”像根刺，扎在我心里，稍微一碰，就疼得钻心。他到底有多乱？和多少人乱过？现在……真的收心了吗？他呢？

他变得格外“体贴”。主动包揽所有家务，下班准点回家，应酬能推就推。

哥们儿叫他出去喝酒，他摇头：“不行，得陪老婆。”他甚至开始给我买各种礼物，贵的包，精致的首饰。我收到时是开心的，但总会忍不住问：“干嘛突然买这个？

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他就笑，刮我鼻子：“瞧你说的，对你好还有错啦？

以前是没人疼，现在有老婆了，不得可劲儿疼？”可我总觉得，这好里面，透着一点过火的殷勤，一点……心虚。他是不是也在害怕？

怕我追问那些他“乱糟糟”的细节？我们都在小心翼翼，都在粉饰太平。三打破平静的，是一张突然出现的照片。那个周六，阳光好得不像话。我心血来潮，要清理书房里那几个积灰的旧纸箱。都是顾时谦搬家时带来的，说是以前的书和杂物，一直没空整理。他在客厅打游戏，吼得地动山摇：“冲啊！奶我呢！加血加血！

”我笑着摇头，戴好口罩，打开第一个箱子。大多是些旧书，大学教材，几本漫画。

第二个箱子，是一些旧笔记本和获奖证书。第三个箱子最沉，我费劲地拖出来，打开一看，愣了下。里面不是书，而是一些看起来有点年头的摄影器材，几个旧镜头，还有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我拿起一个文件袋，沉甸甸的。

封口用棉线绕着纸扣缠着。我下意识地解开，往里一看。全是照片。黑白彩色都有，风景、人像，拍得还挺有味道。看来顾时谦大学时还真玩过摄影？没听他说起过啊。

我一张张翻看着。直到，我的手指碰到一张。照片是黑白的。背景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内部，锈迹斑斑的管道，斑驳的墙壁。正中央，一个年轻的女孩侧身对着镜头，身体扭成一个极富张力的姿势。她身上只挂着几缕撕破的纱，肌肤上涂着深色的油彩，光线从高处的窗户射下来，在她身体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明暗交界。没露脸。但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唰的一下，全凉了。我的呼吸停了。心跳也停了。世界只剩下那张照片，和我瞬间冰冷的指尖。这是我。是我十九岁那年，在那个破厂房里，在那个前男友的镜头下，拍下的无数张照片中的一张。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在顾时谦的箱子里？！

我猛地扔开那张照片，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手抖得不成样子，我又慌又乱地在文件袋里翻找，更多的照片被我抖落出来，铺了一地。全是我。不同的姿势，不同的光影，同样的羞耻，同样的……年轻懵懂。每一张，都是我试图埋葬的过去。现在，它们像鬼魂一样，从他的箱子里爬了出来，对着我张牙舞爪。“老婆！我赢了！快夸我！”顾时谦嚷嚷着，端着水杯晃悠到书房门口，脸上还带着打游戏赢了的兴奋笑容。然后，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到了满地狼藉的照片。看到了我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看到了我手里，还紧紧攥着的那张黑白照片。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冻住了。他手里的水杯，“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温水溅得到处都是。

“薇……薇薇……”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你……你怎么……”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我的眼睛里有震惊，有恐惧，有巨大的荒谬感，最后全部凝结成一种冰冷的、破碎的东西。我举起那张照片，声音轻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往外渗血。“顾时谦。”“这就是你说的……”“你私生活乱？

”“所以……我们天造地设？”“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艳照’，会藏在你的箱子里？”“那个给我拍照的‘前男友’……”“他妈的就是你？！！

”四空气死寂。那摊水在地上慢慢洇开，像一块难看的泪痕。顾时谦的脸色，比我还要白。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踉跄着靠住门框，才没瘫下去。完了。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口那片冰凉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不需要答案了。他的反应，就是最赤裸的答案。

我猛地站起来，因为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我扶住桌子，死死盯着他。“说话啊！

”我的声音猛地拔高，尖利得吓人，“你他妈给我说话！顾时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有这些？！那个王八蛋跟你什么关系？！你说啊！”他闭上眼，痛苦地皱紧眉，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他是我……大学室友。”“室友？

”我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呢？所以他把这些照片给你了？

分享给他的好哥们儿？一起欣赏？你们真行啊！真够哥们儿义气！”“不！不是！

”他猛地睁开眼，急急地辩解，语无伦次，“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是你！

……我只是……在他电脑里看到了……我……我鬼迷心窍……我偷偷拷了一份……他不知道！

真的！”“你不知道是我？”我一步步走近他，照片几乎戳到他脸上，“你看着我！顾时谦！

你结婚前就知道！你早就知道那是我！所以你听到我说‘艳照’的时候，你吓坏了！对不对？

你怕穿帮！所以你才赶紧撒谎！说你更乱！来搪塞我！来掩盖你早就认识我！

早就看过这些照片！你是不是变态啊你？！你藏着这些照片想干什么？！”“我不是！薇薇！

你听我解释！”他试图来抓我的胳膊，被我狠狠甩开。“别碰我！”我尖叫，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解释？好！你解释！我听着！你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他靠着门框滑坐到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声音颤抖，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那个室友……叫赵峰。大四那年，他兴奋地跟我说，他泡了个艺校的姑娘，特纯特带劲，还给他当模特，拍了一组特牛的照片。

他给我看……我……我第一眼就……就……”“就什么？”“就忘不掉了。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就是……就是被击中了。

我嫉妒赵峰嫉妒得快疯了。他那个人，玩世不恭，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他根本不懂……他根本不配……可我……我就像着了魔一样，天天想着那些照片，想着照片里那个女孩……”我浑身发抖，听着这匪夷所思的故事。“后来，我趁他不在，偷偷把他电脑里那个文件夹……拷走了。我知道这很卑鄙，很龌龊……但我控制不住……再后来，毕业了，我和赵峰断了联系。那些照片，我就一直藏着，像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偶尔……会拿出来看……但我发誓！

我只是……我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欣赏艺术？”我冰冷地打断他。他羞愧地低下头。

“工作后，我也谈过恋爱，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直到……直到那次朋友聚会，我看到了你。

”他抬起头，眼里全是泪，“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你穿着衣服，打扮得完全不一样了。我还是认出来了。

我的心跳得快炸了……我费了好大劲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要了你的微信……”我想起来了。

那次聚会，他过来搭讪时，脸色是有点奇怪，有点红，眼神发亮，手还有点抖。

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害羞。原来不是害羞。是心虚。是激动。是猎物终于出现的兴奋。

“我追你。我对你好。我拼命对你好。我怕你知道照片的事，我怕你觉得我是个变态……我想着，只要结婚就好了，只要结婚了，…也会说出来……我当时吓死了……我只能撒谎……我只能用更大的谎来圆……”他说完了，像个等待审判的罪犯，瘫坐在那一地狼藉和碎瓷片中。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了。我以为的浪漫邂逅，是处心积虑。我以为的坦诚交换，是互相欺骗。

我以为的天造地设，是一场建立在偷窥和谎言上的荒唐戏码。我最爱的人，是我最耻辱过去的偷藏者。这太恶心了。太荒谬了。我看着地上那些照片，看着照片里那个年轻无知、任人摆布的自己，再看看眼前这个崩溃痛哭的男人。

我突然觉得反胃，弯下腰，干呕起来。“薇薇！”他惊慌地想上前。“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