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进老小区的出租屋时，房东反复叮嘱“睡前一定要锁好衣柜”。第一晚，我就忘了。

半夜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黑暗里，衣柜门正一道缝一道缝地往外开。我攥着被子不敢动，直到那道缝足够宽，能看见里面挂着的旧大衣——还有大衣下摆下，一双沾着泥的皮鞋。

脚步声从衣柜里传出来，很慢，一下，又一下，踩在地板上，像在数我的心跳。

我猛地拉亮台灯，衣柜门“哐当”一声关严，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我的几件衣服挂在那儿，晃得厉害。第二天我把衣柜锁得死死的，还加了道铁链。可半夜里，那脚步声又响了，这次是从衣柜顶上。我盯着天花板的阴影，听见铁链被轻轻拨动的声音，像有人在外面，正慢慢摸索着锁孔。天亮后我搬空了所有东西，退租时房东看着我发青的脸，递来一张泛黄的报纸，上面印着这间屋子十年前的新闻：一个男人把妻子藏进衣柜，锁了三天，最后发现时，她的鞋还沾着门口花坛的泥。我攥着报纸往外走，身后传来房东的声音，很轻：“你昨天是不是忘了锁衣柜？我好像听见……里面有人在敲门。

”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单元楼，手里的报纸被攥得发皱，油墨印的“衣柜藏尸”几个字像沾了水，糊在指腹上发凉。走到小区门口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三楼那扇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可我总觉得，有双眼睛正贴在布缝后面，跟着我的背影动。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换了新住处，可总睡不安稳。只要听见“咔嗒”的响声，哪怕是衣柜门被风吹得轻晃，都会瞬间惊醒，冷汗把枕头浸出深色的印子。直到那天，快递员敲开我家门，递来一个没写寄件人地址的纸箱，上面只贴了张便签，字迹歪歪扭扭：“你落东西了。

”我盯着纸箱发了会儿怔，拆开时手指都在抖。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双旧皮鞋——黑色，鞋尖沾着干硬的泥块，鞋跟处还有道磨损的裂痕，和我那晚在衣柜缝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当晚，我把皮鞋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可凌晨三点，卧室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衣柜门正慢慢往两边滑，黑暗里，一双沾着泥的脚先探了出来，接着是半截衣角——那是件灰蓝色的大衣，和十年前新闻里说的，死者当天穿的衣服一模一样。脚步声又响了，一步一步挪到床边。我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影子弯下腰，凑到我耳边，声音又冷又湿，像浸了水的棉花：“你为什么要锁门呀……我只是想把鞋还给你，还有……”它顿了顿，我看见衣柜里的衣服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接着，那道影子轻轻笑了，笑声顺着我的耳廓往骨子里钻：“里面还有人在等你呢，她说，上次没跟你好好说再见。”我终于尖叫出声，可手摸到的地方，只有一片冰凉的泥——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床单上，已经沾满了和皮鞋上一样的、带着土腥气的泥。而衣柜门，还在往两边开，越来越大，大到能看见里面挂着的衣服后面，隐约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正慢慢抬起来，朝着我的方向，轻轻挥了挥。尖叫卡在喉咙里，我连滚带爬地摔下床，膝盖磕在床头柜上，疼得钻心，却顾不上揉——那道影子还在床边站着，灰蓝色大衣的衣角扫过地板，留下一道湿痕，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我爬着往门口挪，手指刚碰到门把手，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东西从衣柜里掉了出来。我不敢回头，可那声音紧跟着又响了一下，这次更近，就在脚边。低头的瞬间，我浑身的血都凉了——是一只手，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指甲缝里嵌着干泥，正死死抓住我的裤脚。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衣柜门已经完全敞开，里面哪还有我的衣服？

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旧大衣，灰的、蓝的，布料上沾着霉斑，每一件大衣下面，都隐约露着一截肢体，有的是脚，有的是胳膊，全都沾着同样的泥。“你跑什么？

”耳边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更近，冷意贴在我的后颈，“我们只是想找个人说话。

”我猛地用力扯裤子，想甩开那只手，可它抓得越来越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这时，衣柜里突然传来细碎的“叩叩”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敲木板，接着，一个更细、更软的声音从大衣堆里钻出来，带着哭腔：“我好冷……能不能帮我把衣柜门打开？

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年了……”我终于挣脱了裤脚，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刚拉开大门，却迎面撞进一个人怀里——是房东，他穿着那件我熟悉的灰外套，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姑娘，你怎么跑这么急？我还没跟你说，上次那间屋的衣柜，其实没清理干净呢……”他说话时，我看见他的袖口沾着泥，和皮鞋上、床单上的泥一模一样。而他身后，单元楼的走廊里，一扇扇门正陆续打开，每个门口都站着一个人，穿着旧大衣，脸上没有表情，手里都攥着一双沾泥的皮鞋，慢慢朝我围了过来。“你看，”房东拍了拍我的肩膀，手指冰凉，“大家都在等你呢，等你回来，把衣柜门……再打开一次。”我转身想跑，却发现脚边不知何时积了一层泥，每走一步都像被粘住。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衣柜的“叩叩”声、女人的哭声、男人的笑声混在一起，顺着我的脚踝往上爬，最后，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捂住了我的眼睛，声音在耳边呢喃：“别怕，这次我们不锁门了，我们一起……进去等。”眼前的黑暗不是完全的黑，而是裹着土腥气的凉，像被埋在刚翻耕过的地里。捂住我眼睛的手很软，指甲缝里的泥蹭在我脸颊上，干硬的颗粒刮得皮肤发疼。“别争呀。”那声音还在耳边绕，这次更近了，呼吸里带着霉味，“他们都在等你看衣柜呢。”我被那只手牵着，一步步往回挪。脚下的泥越来越厚，没过脚踝时，能清晰地感觉到有细小的东西在泥里蹭我的脚——像是树枝，又像是……手指。

身后的脚步声密密麻麻，踩在泥地上“噗嗤”响，像无数双鞋正跟着我们往回走。

等那只手松开时，我已经站在了老出租屋的客厅里。墙皮剥落的地方，不知何时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衣柜图案，每个图案里都画着一个小人，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而卧室的门敞开着，里面的衣柜门大敞四开，之前挂满的旧大衣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柜体，内壁上布满了指甲抓挠的痕迹，深一道浅一道，像是无数人在里面挣扎过。“你看，里面空了。”房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见他脸上的笑越来越大，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之前的人都出来了，现在该你进去了。

”我想跑，可双脚像被钉在泥里。这时，衣柜里突然传来“咔嗒”一声，像是锁芯转动的声音。接着，柜体的内壁开始慢慢渗出水，混着泥，顺着木板往下流，在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我看见自己的倒影旁边，慢慢浮出另一张脸——苍白，眼睛黑洞洞的，嘴角挂着泥，正是新闻里那个女人的模样。“进去吧。

”她的声音从水洼里传出来，我的脚踝突然被两只手抓住，一左一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我低头，看见那两只手正从泥里往上冒，手腕上还缠着一截灰蓝色的衣角。

身后的人开始往前推我，房东的手按在我的后背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服渗进来。

我被一点点推向衣柜，鼻尖已经能闻到柜体里的霉味和土腥味。

就在我的肩膀要碰到衣柜门时，我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妈妈”——是个小孩的声音，很亮，像划破了这满屋子的阴冷。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房东脸上的笑僵住，泥里的手也松开了些。我趁机往后退，却看见衣柜里的水突然开始沸腾，那个女人的脸在水里扭曲着，像是在害怕什么。“快走！”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是之前给我送快递的快递员，他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额头上渗着汗，“这屋子的怨气靠小孩的阳气能镇住一会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往外跑。路过房东身边时，我看见他的脸正在慢慢变化，皮肤变得苍白，眼睛里开始渗出血丝，嘴角也沾了泥——他的样子，正越来越像衣柜里的那些“人”。

跑出单元楼时，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三楼的窗户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贴在玻璃上，是个穿红衣服的小孩，他朝我挥了挥手，接着，那扇窗户“哐当”一声关上，再也没有动静。

快递员把我送到小区门口，递来一张符纸：“我奶奶是道士，这符能挡几天怨气。

你别再回来了，这小区里，十年前不止死了一个人，好多租客都没走成，他们……就等着下一个人填衣柜的空呢。”我攥着符纸往前走，不敢再回头。直到走出很远，还能隐约听见风里传来脚步声，还有一个又冷又湿的声音，顺着风追过来：“你还会回来的……衣柜还空着呢……”我攥着符纸一路狂奔，直到冲进新小区的单元楼，听见电梯“叮”的一声响，才敢扶着墙大口喘气。

符纸被汗水浸得发皱，边角微微发烫，可后背的凉意却像粘在身上，怎么都散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门窗锁得严严实实，连窗帘都拉得密不透风。可每到半夜，总能听见窗外传来“沙沙”的响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有天凌晨，我实在忍不住，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楼下的路灯下，站着个穿灰蓝色大衣的人影，手里拎着个纸箱子，正是我之前扔掉的那双旧皮鞋，正从纸箱缝里露出来，鞋尖对着我的窗户。

我吓得立刻缩回来，把符纸贴在窗户上。那“沙沙”声果然停了，可没过多久，门铃突然响了。“叮咚——叮咚——”声音又慢又沉，像是隔着一层水。我盯着猫眼，外面却空无一人，只有楼道里的声控灯亮着，地上有几串沾着泥的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电梯口，又消失在黑暗里。当天下午，我接到个陌生电话，号码显示是“未知”。接通后，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阵又冷又湿的呼吸声，顺着听筒往耳朵里钻。突然，一个细弱的声音响了：“衣柜里的人……快等不及了。

”我猛地挂了电话，可刚放下，手机又响了，这次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是我卧室的衣柜，门敞开着，里面挂满了灰蓝色的大衣，每件大衣下面都露着一只沾泥的脚，而衣柜正中间，空着一个位置，像是特意留给我的。我再也待不下去，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打算连夜离开这座城市。可刚走到楼下，就看见快递员站在路灯下，脸色苍白，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纸，正是十年前那篇“衣柜藏尸”的新闻，只是新闻下面多了一行小字，是用红笔写的：“第七个租客，还没找到。”“你不能走。”快递员的声音发颤，“我奶奶说，这怨气缠上了就甩不掉，你走哪儿，它跟哪儿。昨天我去那老小区，看见房东正往你之前住的屋里搬东西——新的衣柜，还有你的照片，贴在衣柜门上。

”我浑身一僵，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带着泥地的“噗嗤”声。回头时，看见穿灰蓝色大衣的人影正从黑暗里走出来，这次不止一个，而是一串，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双旧皮鞋，鞋尖朝着我，像是在引路。“你看，”最前面的人影抬起头，是那个女人的脸，苍白的皮肤上沾着泥，眼睛黑洞洞的，“大家都来接你了。

”快递员突然把桃木剑塞到我手里：“往东边跑！那里有座老庙，香火能镇住它！

”我接过剑，转身就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女人的哭声、男人的笑声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