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下的集市比京都的早市更像个迷局。

卖符箓的摊子前，黄纸朱砂画出的符文会随人眼动；街角的酒肆飘出桂花酿的香，闻着却像极了疆场的血腥味。

轩辕生攥紧袖中的灵石，看着来往修士用指尖的灵光结账，忽然想起谢邀当年在演武场，挥枪时带起的气劲也曾这般耀眼——那时少年总说，等他修了仙法，定要让枪尖的光，比敌国的军旗更亮。

客栈的掌柜收银子时，眼皮都没抬：“上房只剩一间了，在顶楼，窗外能看见云梯。”

轩辕生付了钱，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的碎片上。

顶楼的窗正对着太华山，云雾在半山腰翻涌，像极了那年边疆传来的战报上，被血浸透的字迹。

他摸出那块灵石，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

石纹里隐现的流光，竟与皇家秘库里那幅边防图的水印重合。

喉头突然发紧——谢邀当年偷溜进秘库时，也曾指着那水印说：“你看这纹路，像不像太华山的云？”

次日清晨，轩辕生循着路人的指点找到茗楼。

楼前的石狮眼瞳里嵌着夜明珠，在日光下泛着幽光，仿佛正盯着每个进出的人。

他刚踏入门槛，鼻尖的桂花香突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竹林的清苦气——雕梁画栋眨眼间化作连片修竹，水渠在脚下蜿蜒，水里游着半透明的鱼，细看竟像是用灵力凝成的。

“好手段。”

他低声自语，指尖却在袖中掐紧了——这场景，像极了话本里写的“幻境杀局”。

中心的空地上，老者坐在竹编的席上，手里把玩着颗核桃，壳上的纹路竟与万年前的古碑拓片一般无二。

轩辕生找了个角落坐下，听老者讲灵气复苏的旧事，讲最后一位飞升者的传说，讲神魔大战崩裂的登仙路。

“若不能飞升，修炼何用？”

穿绿衫的少年发问时，轩辕生正望着老者鬓角的白发。

那颜色像极了谢邀死前染血的发，白得刺眼，红得灼心。

老者笑了，核桃在掌心转得更快：“你可知凡人界近来多了些‘怪人’？

前一日还父慈子孝，后一日便视亲如仇；昨日还歃血为盟，今朝就背后捅刀。”

他抬眼扫过众人，目光在轩辕生脸上顿了顿，“像被什么东西换了魂似的。”

轩辕生的呼吸猛地一滞。

假千金事件里，母后看向他的眼神；神威大将军中风后，望着敌国公主的痴傻；还有谢邀……桃花树下那个说“我不会变”的少年，最后却为了沐颜，将剑指向了他。

“前辈见过？”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被风扯动的残旗。

老者没回答，只是挥了挥手，身影便淡入竹影里。

轩辕生突然有种冲动，想追上去抓住他的衣袖，问清楚这一切是不是一场局，问清楚谢邀是不是也被什么东西换了魂。

这念头刚起，周遭的竹林突然扭曲起来。

水渠里的灵鱼炸开成光点，竹席下的地面裂开暗缝，腥气从缝里翻涌上来，像极了宫墙下的血。

“不好！”

他刚要起身，整个人己坠入失重感。

再睁眼时，周遭是无边无际的白，脚下踩着的不是土地，而是软绵绵的云。

“轩辕公子倒是镇定。”

老者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下一秒，人己站在他面前，手里的核桃不知何时换成了半块龙纹玉佩——与他袖中那半，纹路严丝合缝。

轩辕生猛地后退半步，摸出自己的玉佩，两瓣拼在一起时，断裂处竟渗出暗红的血珠，像活了过来。

“你是谁？”

“一个修正变数的人。”

老者将玉佩还给他，指尖划过断裂处，“你以为的‘变’，或许不是变，是‘醒’。

像从别人写好的剧本里，突然睁开了眼。”

轩辕生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谢邀最后望着他的眼神，想起那句没说完的“别信……”，想起沐颜手腕上那只与边防图锁扣相同的银镯。

“是有人在操控？”

他攥紧玉佩，血珠沾在掌心，烫得像火。

老者笑了，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千年的风霜：“你看这修仙界，像不像个更大的戏台？

有人演正道，有人扮邪魔，有人求飞升，有人图权势。

可若戏台本身就是假的……”他没说下去，只是指了指远处，“天元宗的测试快开始了。

你想知道的答案，或许就在云梯尽头。”

话音未落，白茫如潮水般退去。

轩辕生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仍坐在茗楼的竹席上，老者早己不见，只有掌心那半块玉佩，还沾着未干的血珠。

穿绿衫的少年还在追问，周遭的修士或沉思或争执，没人察觉刚才的异状。

轩辕生低头看着玉佩，突然明白老者那句“醒”是什么意思——谢邀不是变了，他是被拉入局了，但他不知为何清醒了过来，用自己的死，把他推到了更大的棋盘中。

他起身往楼外走，阳光穿过竹影落在身上，竟带着点暖意。

远处的太华山云梯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像条通往真相的路。

路过门口时，他瞥见那对石狮的眼瞳，里面映出两个熟悉的身影——白衣公子与黑衣少年正站在街角，沈清辞的折扇指向茗楼，夜离腰间的铃铛，正随着某个隐秘的节奏轻响，与他袖中玉佩的震颤，频率分毫不差。

轩辕生并未移开视线。。他知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手里的半块玉佩，或许就是撕开剧本的第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