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快，转眼间，暮色就漫过了镇河，把整个柳条镇都裹了进去。

阿福点燃了铺子里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洒在“夜航船”上，给船身镀上了一层暖光。

顾小舟找来笔墨，又从柜子里翻出一盒朱砂——那是父亲生前用了半辈子的朱砂，颜色鲜红，磨得极细。

他蘸了墨，先在纸人的脸上画了眉，又画了眼，眼尾微微上挑，像带着笑意。

接着，他画了鼻，画了嘴，嘴角上扬，露出一点牙齿，显得格外精神。

最后，他蘸了朱砂，在纸人的两颊上各点了一点，像淡淡的胭脂。

画完了，顾小舟后退了两步，仔细看着纸人。

纸人的脸和他一模一样，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既兴奋，又有点忐忑，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

“少爷，灯油和洋蜡都备好了。”

阿福端着一个木托盘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一小罐灯油和几根洋蜡——那洋蜡是顾小舟托人从县城买来的，比镇上的牛油蜡烛亮，也更耐烧。

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看着船头的纸人，眼神复杂：“这脸……真画了？”

顾小舟点点头：“画了，我的脸。

以后，顾家的‘夜航船’，就认这张脸。”

阿福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船边，开始往纸灯笼里换洋蜡。

洋蜡比纸灯笼的口略粗，他小心翼翼地把洋蜡塞进灯笼，生怕把纸灯笼戳破。

顾小舟也走过去帮忙，两人一个递蜡，一个塞蜡，动作间透着默契，像过去无数个一起扎纸人的夜晚。

灯笼换好后，阿福又拿来一把油纸伞：“夜里可能要下雨，带着伞，别淋着。”

顾小舟接过伞，油纸伞的伞骨是竹做的，带着点温润的触感。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下雨，父亲也是这样，把油纸伞塞到他手里，叮嘱他“别淋着”。

那时候的伞，好像比现在这把大，能把他整个人都遮在下面。

一切准备就绪，顾小舟和阿福合力把“夜航船”抬了起来。

船不算太重，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往镇河的方向走。

夜色渐浓，镇街上的人家大多己经关了门，只有几盏煤油灯的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还有镇河里传来的蛙鸣，除此之外，整个镇子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

到了河边的水槽边，两人把船放下。

水槽是用石头砌的，连接着镇河，是镇上人平日里洗菜、洗衣的地方。

顾小舟蹲下身，检查了一下船底——船底早就涂了一层肥皂，这样滑进河里时会更顺畅。

阿福则站在一旁，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铜钱，递给顾小舟：“老规矩，下水前，得给河神递‘问水钱’，求个平安。”

顾小舟接过铜钱，看了看，又递给阿福：“福伯，你来吧，你比我懂规矩。”

阿福没推辞，接过铜钱，双手合十，对着镇河拜了三拜，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说“河神保佑，别为难孩子”。

念叨完，他把铜钱一枚枚放进船舱，铜钱落在纸做的船舱里，发出“叮当”的脆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