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末的风还带着点凉，大眼泡子宁学祥蹲在自家菜窖口翻检白菜，听见院墙外传来"轱辘轱辘"的声响——是封二那辆修了三回的三轮车又在颠簸。

他直起身掀帘探头，正看见封二叼着烟卷，歪着身子把车往墙根停，车斗里的化肥袋晃了晃，掉出半袋尿素，正好砸在他刚栽的小葱畦里。"封二！你瞎瞅啥呢？"宁学祥嗓门像炸雷，眼泡一鼓更显圆，"那畦葱我育了半月，就等移苗呢！"封二吐掉烟蒂，眯着他那双总像没睡醒的小眼睛，慢悠悠弯腰捡尿素袋："喊啥？不就几棵葱苗？

我赔你就是。再说你那菜窖口占了半条路，我不往墙根停，车就得掉沟里。

""我菜窖在自家地界！"宁学祥往前凑了两步，手里的铁锹往地上一顿，"你上回拉柴火蹭掉我家墙皮，上上次借我家喷雾器没洗，我都没跟你计较！

""你去年偷摘我家辣椒咋不说？"封二也来了气，拍了拍裤腿上的土，"红的绿的摘了半篮子，还说’路过顺手尝尝’！"俩老头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脸红脖子粗，惊动了隔壁王婶。她端着洗衣盆出来劝："多大点事？老宁你那葱苗值啥钱，老封你赔点种子就完了。都是住了三十年的邻居，至于吗？""不是钱的事！

"俩老头异口同声，说完又互相瞪了一眼。正吵着，宁学祥的儿媳妇兰英从屋里跑出来，拽着他胳膊往回拉："爹！别吵了！大丫打电话说，她跟封叔家二柱处对象了，这周末带二柱回来见家长！""啥？"宁学祥和封二同时愣住。

宁学祥的闺女大丫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师范的姑娘，现在县城小学当老师；封二的儿子二柱虽说没读多少书，却脑子活，在镇上开了家农机维修铺，生意红火。俩孩子打小一起摸鱼爬树，谁也没往那处想——怎么忽然就处对象了？封二先反应过来，搓着手笑了："哎？

这...这是好事啊！大丫那姑娘懂事，我从小就待见！"宁学祥却沉着脸："好啥好？

你家二柱初中都没毕业，配得上我家大丫？我看就是你家小子哄我闺女！""你咋说话呢？

"封二脸又沉了，"我家二柱踏实肯干，去年给村里修农机没收老张头一分钱，不比那些光会念书的强？再说孩子们自己愿意，你当爹的瞎掺和啥？

"王婶在旁边乐了："这不巧了？吵着吵着要成亲家了！得了得了，葱苗的事先搁着，赶紧琢磨咋招待孩子吧！"宁学祥哼了一声转身回屋，心里却打鼓——他不是真瞧不上二柱，就是跟封二斗了大半辈子，忽然要成亲家，脸上挂不住。封二也拎着尿素袋往家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大丫那姑娘他疼惜多年，要是真能成儿媳妇，比啥都强。

就是...跟宁学祥成了亲家，以后吵架怕是得收敛点了。周末这天，大丫和二柱回来了。

大丫穿了件米白色风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见了宁学祥就喊"爹"，声音甜得很。

二柱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大礼包，里面有酒有糖，还有给兰英买的营养品，见了封二就挠头："爸，我回来了。"宁学祥瞅了二柱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封二却笑得眼睛眯成缝，拉着二柱的手："回来就好！快进屋坐！"中午吃饭，两家人凑到宁学祥家。兰英炒了一桌子菜，有红烧肉、炖排骨，还有她拿手的鱼香肉丝。

宁学祥拿出瓶珍藏的老白干往桌上一放："封二，来，喝酒！"封二也不客气，坐下来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就喝，谁怕谁？"大丫和二柱坐在旁边，看俩老头这架势，都有点哭笑不得。大丫偷偷碰了碰二柱的胳膊："你看，我就说他俩得这样。"二柱笑了笑，给她夹了块排骨："没事，让他们喝，喝多了就好了。"酒过三巡，宁学祥开始"发难"。

他端着酒杯看着二柱："二柱，你跟我家大丫处对象，我不反对。但我得问你，以后打算咋对我闺女？"二柱赶紧放下筷子坐直："叔，我肯定好好对大丫。

我那维修铺现在生意还行，打算明年在县城买个房，让大丫不用天天跑通勤。家里的事，都听大丫的。""买房子？"宁学祥挑眉，"县城房价不便宜吧？你那点积蓄够吗？

别到时候让我闺女跟着你受苦。"封二不乐意了，端着酒杯怼回去："你咋说话呢？

我家二柱这几年攒了不少钱，付首付没问题！再说年轻人一起奋斗才有劲，你当年娶兰英她娘，不也是啥都没有？""我那时候是啥年代？现在能比吗？

"宁学祥放下酒杯，"我闺女是老师，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凭啥跟你儿子还房贷？""爹！

"大丫赶紧打断他，"我跟二柱说好的，房子我们一起买，不用你操心。

"兰英也打圆场："是啊爹，孩子们有自己的打算。二柱这孩子踏实，大丫跟着他，我们放心。"封二得意地瞥了宁学祥一眼，给二柱夹了块红烧肉："听见没？

还是兰英明事理。不像某些人，就知道瞎操心。"宁学祥没理他，又问二柱："你那维修铺天天跟机油打交道，身上一股味儿，我闺女爱干净，你能改不？

"二柱赶紧说："叔，我每天下班都洗澡换衣服，以后我争取在铺子里整个更衣室，保证干干净净的。""还有，"宁学祥不依不饶，"你抽烟不？我闺女闻不得烟味儿。

""早戒了！"二柱赶紧表态，"大丫说抽烟不好，我去年就戒了。

"封二在旁边笑："你看你，跟审犯人似的。二柱啥样，你还不清楚？小时候大丫被狗追，还是二柱把狗赶走的，自己胳膊都被咬伤了。"宁学祥愣了一下，还真忘了这事。

那时候大丫才五岁，二柱七岁，为了护着大丫，被邻居家的大黄狗追得绕着村子跑，胳膊上留了个疤。"那都是老黄历了。"宁学祥嘴硬，心里却软了点。酒喝到最后，俩老头都有点醉了。宁学祥拍着封二的肩膀："封二，我跟你说，我家大丫...可是我心尖上的肉。你儿子要是敢欺负她，我饶不了你！

"2封二也拍着他的肩膀，舌头有点打结："放心...我儿子要是敢欺负大丫，我先打断他的腿！再说了...你闺女也不是好欺负的，小时候...她还抢过我家二柱的糖呢！"大丫和二柱看着俩老头互相拍着肩膀吹牛，都笑了。兰英悄悄对大丫说："你看，这不一喝酒就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孩子们处对象的事定了，接下来就该商量订婚的事。这天，封二拎着一篮子鸡蛋，揣着一沓钱，来到宁学祥家。兰英给他们沏了茶，就拉着大丫进了里屋，让俩老头自己谈。

宁学祥叼着烟，没看封二，慢悠悠地说："说吧，彩礼打算给多少？

"封二把钱往桌上一放："这里是十万块，你先拿着。我知道现在彩礼都兴这个数，不够我再凑。"宁学祥瞥了一眼桌上的钱，哼了一声："十万？你打发要饭的呢？

我家大丫是大学生，在县城当老师，多少人惦记着？你这点钱就想娶我闺女？

"封二急了："十万还少？咱村里最高的彩礼也就八万！我给十万，已经不少了！

""村里能跟县城比吗？"宁学祥放下烟，"我闺女在县城上班，以后人情往来啥的，哪样不要钱？再说我养了她二十多年，供她读书，花的钱都不止十万。""那你说要多少？

"封二也沉下脸。"二十万。"宁学祥伸出两个手指头，"少一分都不行。""你抢钱啊！

"封二站起来，"我家二柱攒点钱容易吗？十万块已经是极限了！你要是非要二十万，这婚就别订了！""不订就不订！"宁学祥也站起来，"我家大丫还怕嫁不出去？

"俩老头又吵了起来，里屋的大丫和兰英赶紧跑出来劝。大丫拉着宁学祥的胳膊："爹，你咋回事啊？我跟二柱不是为了彩礼钱才在一起的！要那么多干啥？"兰英也劝封二："叔，您消消气。我爹就是嘴上厉害，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封二气呼呼地坐下："大丫，不是叔不给你，是你爹太过分了！二十万，我去哪凑那么多？"宁学祥也坐下来，闷头抽烟。

其实他也不是真要二十万，就是觉得封二肯定会讨价还价，想先把价抬高了，再慢慢降。

大丫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封二，叹了口气："爹，二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二柱开维修铺借了不少钱，这几年才刚还清。十万块已经不少了。

再说我跟二柱以后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兰英也说："是啊爹，彩礼就是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