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鬼要是真能杀人，早动手了三更天，暴雨如注。我跪在太子陵前燃香祝祷，指尖却在袖中掐算着时辰。再过一刻，高茂就要经过陵园西侧那条幽深雨道。他怕得要死，自半月前开始夜夜绕路避行，可今夜暴雨封路，西侧成了他回城的唯一选择。我知道他会来，他无处可逃。果然，巡夜的灯笼摇晃着逼近，雨声中夹杂着踉跄的脚步。

当那个肥硕的身影踏入青石拱桥中央时，我轻轻一扯藏在袖中的丝线。

桥栏下的暗格应声弹开，一具穿着前朝东宫服饰的假人，缓缓从漆黑的水中升起。

它面如白纸，双目空洞，直勾勾地对着桥上之人。高茂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脚下一滑，整个人翻进了浑浊的激流。待他手下的卫兵七手八脚将人捞起时，早已断了气。瞳孔放大，口吐白沫，随行医官战战兢兢地诊为“惊厥暴亡”。而我，始终跪在香案前，湿透的黑发紧贴额角，神色悲悯，仿佛从未离开过半步。次日清晨，圣旨到了。

大理寺新任丞裴砚奉旨查办“皇陵妖异致死案”，限三日内破案，否则以“纵邪惑众”论罪。

我被两个官兵押至陵园外临时设的公堂，重重跪在泥泞之中。裴砚端坐案后，一身绯色官袍在阴沉天色下格外刺眼，目光如刀子般刮在我脸上：“你守陵三年，陵中每有异事，必在你值守之时。你说，高侍郎之死，不是你所为？”我抬起眼，任由雨水顺着鬓角滑落，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大人若不信鬼，便该查人心。若信鬼，更不该来问我一个凡人。”他冷笑一声，挥手命人去搜我那间破败的守陵人居所。

就在差役从我枕下翻出一只刻有东宫印记的铜铃时，我忽然轻声道：“那是太子生前最爱听的声音……听说，他在刑场最后一刻，还在等这铃响。

”裴砚正要拍案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昨夜查阅宗正寺档案，确有此铃的记载，但那卷宗明明标注着早已在三年前的一场大火中焚毁。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审视之外的东西。他或许终于察觉，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守陵女，或许不是妖，而是一把早已磨好、专为割开朝廷脓疮的刀。我迎着他的目光，视线越过他，望向陵园深处那片被雨水浸泡得发黑的土地，缓缓开口：“裴大人，您想知道鬼从何处来吗？

有时候，答案不在天上，而在脚下。”第2章 状元郎别急着给我定罪裴砚的脸色沉了下去，挥手命人撬开地砖。陵园地底的景象远超所有人的预料，那不是寻常墓道，而是纵横交错的地下水道，复杂得如同迷宫。阴风阵阵，石壁上渗出水珠，火把的光摇曳不定，映出壁上斑驳的暗红痕迹。那是旧年的血书，字迹潦草，却透着刺骨的怨恨——“冤”、“诛奸”、“还我清白”。他霍然转身，目光如刀：“你早就知道？”我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每逢雷雨夜，地底就会传来哭声。守陵的先辈说，是太子殿下的冤魂不散。”“荒唐！”裴砚怒斥，指着一块血迹最深的石壁，“凿开这里！”亲卫得令，几锤下去，石壁应声而裂。尘土之后，并非实心，而是一个小小的壁龛。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段腐朽的绳索，依稀可见上面缠绕的金丝纹路。一个眼尖的老吏失声惊呼：“是御赐的龙纹绦带！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这正是当年圣上赐下，勒死太子的那一条！“裴大人查案，好大的阵仗。”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入口传来，蔡攸带着一队禁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他扫了一眼那截绦带，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此物乃前朝逆案定谳之证，不得外传。

姜氏女妖言惑众，意图翻案，即日起收押天牢，听候发落！”两个禁军立刻上前，粗暴地反剪我的双手。我没有挣扎，在被拖走的那一刻，忽然扭头对裴砚一笑：“大人可知，高茂死前，手里攥着半片干枯的槐叶？那棵三百年的老槐，就长在当年太子被缢死的地方。

”裴砚心头剧震，他猛地抬头看向我，我却已经被拖入了黑暗。

他毫不犹豫地对亲信下令：“封锁老槐树周边，任何人不得靠近！”当夜，月色惨白。

裴砚换上一身夜行衣，独自潜入陵区。他在那棵虬结的老槐树下，借着月光掘地三尺，果然挖出一个小小的黑陶罐。罐内没有骨灰，只有一页用油布包好的残页。墨迹斑驳，字字泣血：“……高俅献计，伪作通敌书信……太子欲面圣申辩，蔡京遣人阻于宫门外……”落款的日期，正是太子赐死当日。

一股寒意从裴砚的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握着那页纸，手抖得厉害。此案牵连之深，远超他的想象。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大人现在信鬼了吗？

”裴砚猛然回头，看见月下的我。枷锁早已不见，我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问他天气。

“我不需要你信鬼，我只要你信‘冤’。”他厉声喝问：“你怎么出来的？

”我淡淡道：“这座陵中有七十二窍，三条活路，两条死路。我祖辈修的机关，凭他们也想关住我？”他死死盯着我，我眼中没有半分弱女子的恐惧，只有深不见底的算计。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一个无辜的守陵人，这是一个能把死地变成杀局的女人。

我看着他手里的残页，慢慢勾起唇角：“大人，这陵园里的哭声，太远，太轻，九重宫阙里的人是听不见的。得想个办法，让这哭声，响在龙床之侧。

”第3章 梦里有人要砍高太尉的头三日后，宫里的消息就传了出来，比我想象中还要骇人。

道君皇帝夜宿南薰殿，竟梦见一位身穿东宫赤袍的少年，立于云雾之间，手中握着一枚滴血的玉圭，声色俱厉：“尔等杀我一人，我令尔满朝不得安眠！高俅首恶，当斩！”话音刚落，少年挥袖，满殿烛火应声而灭。赵佶从噩梦中惊醒，竟发现龙床的帐顶上，悬着一片沾了血的槐叶，与传闻中太子高茂手中紧握的那片，别无二致。皇帝惊惧交加，立刻召集道士入宫做法，又暗中下旨，命高俅自查府邸，看是否被“邪祟侵扰”。高俅的恐惧，比皇帝更甚。他连夜请来术士镇宅，可怪事接连发生。

府中的井水无端泛起血红，洒扫的仆役们交头接耳，说夜夜都能听见廊庑之下，有孩童在低声吟唱《东宫谣》。高俅越查心越慌，最终，竟在自己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一封用血写成的匿名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你贪污军饷、陷害忠良、逼死太子——如今，轮到你了。

”风声鹤唳之下，裴砚再度来到了陵园。这一次，他没穿官服，是私自前来。

“皇帝已经动了迁陵的念头。”他压低声音，神色凝重，“他想平了太子墓，以绝‘祸源’。

”我闻言冷笑出声：“迁陵？那正好，我可以让他们亲眼看一看，什么叫‘太子显灵’。

”我带着他绕到陵墓之后，在一处废弃的祭台前停下。我拨开纠缠的藤蔓，露出地上一道极为隐蔽的通风管道，黑漆漆的洞口，不知通往何处。

“我在地道深处燃了特制的熏香，混入了能致幻的药草，再配上回声的装置，足以让入梦之人，见到他内心最恐惧的景象。

”裴砚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皇帝的梦……是你做的？”我点了点头，语气平静：“人心畏鬼，不在鬼有多真，而在罪有多深。高俅做过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拂袖而去，他却终于开了口：“若我现在要你停下，你会听吗？”我望向远处皇城方向的点点灯火，那里亮如白昼：“除非你能用大宋的律法，让他伏诛。否则，我就用这世间的‘鬼’，来审判他。”裴砚看着我，目光复杂，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道：“……让我帮你，用我的方式收场。

”风从我们之间吹过，卷起地上的槐叶，纷纷扬扬。我知道，我和他的这盘棋，终于正式入了宫。我以为他会从长计议，可我低估了宫中那位皇帝的狠绝。第4章 状元郎，你当真要和鬼共谋裴砚深夜潜入我居所时，带来了一身寒气。他面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已下密旨，三日后遣礼部官员勘测地脉，拟平太子墓以绝‘妖氛’。

”我正将一包药粉慢条斯理地倒入铜炉，闻言只轻笑一声：“他要平陵？

那便让他亲眼见一回‘地裂现冤魂’。”说罢，我引他至陵后祭台下的暗室。

暗室里堆着数个巨大的陶瓮，瓮中盛满混合了硫磺、松脂与迷幻草灰的特制药粉。

我指着遍布地下的通风网道，声音平静：“这陵依山而建，气流穿穴如肺腑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