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后一缕春风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橡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张梓墨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拾起散落一地的乐高积木，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一夜未眠的眼圈泛着淡淡的青黑。“妈妈，小飞机坏了。

”五岁的儿子小宝捧着残缺的飞机模型，眼眶红红地站在门口。张梓墨接过模型，发现机翼断裂处齐整得像被刀切过。她心里一沉，这不是第一次了。

家里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地损坏，从丈夫李哲珍藏的黑胶唱片到她的写作笔记，现在又轮到儿子的玩具。“没关系，妈妈晚上帮你修好。”她强打精神，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先去换衣服，爸爸等下送你去幼儿园。”厨房里飘着咖啡香，李哲正盯着平板电脑上的股市行情，眉头紧锁。三十五岁的他已是投资公司最年轻的副总裁，但最近市场的波动让他压力倍增。“梓墨，我妈昨晚又打电话了。”他没有抬头，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平静。张梓墨的手停顿了一下，几块乐高从指缝间滑落，“又是关于生三胎的事？”“她说王家媳妇上周生了对双胞胎，现在王家有三个孙子了。

”李哲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妻子，“你知道的，我爸那边...”“我知道。

”张梓墨打断他，转身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牛奶。

公婆对孙子的执念从她生下单胞胎而非双胞胎那天就开始了。李家三代单传，到了李哲这代，好不容易生了对双胞胎，却是一男一女，按照老家观念，仍觉得“不够兴旺”。

八岁的女儿小雨揉着眼睛走进厨房，“妈妈，我梦见奶奶带我们去游乐园，但是只带了弟弟，把我丢下了。”张梓墨的心猛地揪紧，她把女儿搂进怀里，“傻孩子，梦都是反的。

”餐桌上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就连活泼好动的小宝也安静下来，小口小口地啃着面包，眼睛不时瞟向父母。门铃突然响起，打破了一室沉寂。张梓墨打开门，惊讶地看见自己的母亲站在门外，脚边放着两个大行李箱。“妈？您怎么来了？

不是说下周才...”“等不及了。”林玉珍拍拍女儿的脸颊，径直拖着箱子进门，“我再不来，你这个家就要散架了。”李哲忙起身帮岳母安置行李，小雨和小宝欢呼着扑向外婆。家里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但张梓墨却感到一丝不安。

母亲这次的突然到访，绝非寻常。果然，午饭后，当孩子们被哄去午睡，林玉珍便开门见山：“你婆婆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们在考虑生三胎。

”张梓墨和李哲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糊涂！”林玉珍拍了下桌子，“你们现在压力还不够大吗？李哲工作那么忙，梓墨你刚刚重新开始写作，两个孩子已经够累了，再加一个？你们想过后果吗？”“妈，这事没那么简单...”李哲试图解释。“当然不简单！

你知道养一个孩子到大学要花多少钱吗？你们那学区房贷款还没还清，现在又要...”“妈，”张梓墨打断她，“我们还没决定。”林玉珍看看女儿，又看看女婿，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亲家那边压力大，但生活是你们自己的。别忘了，小雨和小宝刚上小学和幼儿园，你们好不容易有点自己的时间。”那天晚上，张梓墨难以入睡。她站在儿童房里，看着两个孩子熟睡的面容。小雨像她，眉眼清秀，睫毛长而密；小宝则活脱脱一个小李哲，连睡觉时微蹙的眉头都一模一样。“如果再生一个，会像谁呢？”她不由自主地想，随即又为自己的念头感到惊讶。原本她是坚决不要第三胎的，怎么现在竟然开始犹豫了？李哲从身后抱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妈睡了？”“嗯。

”张梓墨靠在他怀里，“今天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说的有道理。

”李哲的声音很轻，“我知道你压力很大，前两年抑郁症刚好，我不想你再经历一次。

”张梓墨转身面对丈夫，“那你呢？你想要吗？”李哲沉默良久，最后诚实地说：“有时候想，有时候又怕。我爸上周打电话，说老家祠堂重修，名单上我们这一支只有小宝一个男丁...”“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些。

”张梓墨忍不住提高声音，又赶紧压低，“小雨就不是李家的孩子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哲疲惫地揉揉眉心，“只是成长环境不同，有些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夫妻俩相顾无言。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第二天是周末，李哲一早便出门见客户。

张梓墨带着两个孩子和母亲去公园散步。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银杏树叶一片金黄，随风缓缓飘落。小雨和小宝在草地上追逐玩耍，笑声清脆如铃。“多好的孩子们啊。

”林玉珍望着外孙们的背影，忽然轻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坚决反对你们生三胎吗？

”张梓墨疑惑地看向母亲。“你生小宝后那场抑郁症，我看着心疼。”林玉珍的眼睛湿润了，“你两个月不说话，整天躺在床上流泪。李哲那时刚升职，忙得脚不沾地，我每天带着两个孩子，还要担心你。那种日子，我不想你再过一遍。”张梓墨握住母亲的手，“妈，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身体好了，心理呢？”林玉珍直视女儿的眼睛，“你真的想要第三个孩子，还是只是因为受不了婆家的压力？”张梓墨怔住了。

她从未真正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正当她陷入沉思时，小雨突然尖叫起来。张梓墨猛地抬头，看见儿子正爬上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已经离地两三米高。“小宝！下来！”她惊慌地喊道。

但孩子继续向上爬，树枝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摇晃。张梓墨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冲向树下，却发现小宝的脚卡在了枝杈间，整个人摇摇欲坠。“救命！帮我接住他！

”张梓墨对周围大喊，几个路人闻声跑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迅速爬上相邻的树枝，敏捷地靠近小宝。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动作灵活如猫。

他小心地挪到小宝身边，一手稳住孩子的身体，一手解开被卡住的脚。“跳下来，我接着你！

”树下另一个青年喊道，张开双臂。少年抱着小宝，轻轻一跃，两人安全落在青年怀中。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分钟，却惊险得让张梓墨双腿发软。“谢谢！太感谢你们了！

”她冲过去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眼泪夺眶而出。救人的是兄弟俩，哥哥叫杨明，弟弟叫杨光。他们每周都会来这个公园练习攀爬。“以后可不能爬这么高了。

”杨明揉揉小宝的头发，语气温和却坚定。小宝似懂非懂地点头，把小脸埋在妈妈怀里。

回家路上，林玉珍若有所思：“今天要不是那对兄弟，后果不堪设想。一个孩子都看不过来，要是三个...”张梓墨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着两个孩子的手。周一清晨，家里的气氛格外紧张。李哲有个重要会议，必须提前到岗，而小雨学校今天有特别活动，要求提早到校。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宝发烧了。“我必须去开会，这个项目关系到年底晋升。”李哲焦躁地系着领带，“你能不能...”“我约了出版社编辑十点见面，这是我停笔三年后的第一个作品。

”张梓墨试图保持冷静，但声音已经开始发抖。林玉珍从客房出来，“你们去吧，我在家照顾小宝。”“可是您昨天不是说腰疼复发...”张梓墨担忧地看着母亲。

“吃点止痛药就行了，总不能耽误你们正事。”林玉珍摆摆手，“快去准备吧，孩子交给我。

”然而一小时后，当张梓墨正准备出门，却发现母亲脸色苍白地靠在沙发上，额头上满是冷汗。“妈！您怎么了？”她慌忙跑过去。“没事，刚才弯腰捡东西，闪了一下...”林玉珍话没说完就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最终，李哲不得不打电话请假，张梓墨则取消了与编辑的会面。医院里，他们带着发烧的小宝和腰椎复发的母亲，排队、挂号、候诊，忙得团团转。“如果再有第三个孩子...”李哲看着疲惫不堪的妻子，没有把话说完。但张梓墨明白他的意思。现实的压力远比婆家的期望更加具体而残酷。

林玉珍需要卧床休息两周。张梓墨一个人照顾母亲和两个孩子，忙得晕头转向。

李哲尽量提早下班帮忙，但大部分工作仍落在张梓墨肩上。周五下午，门铃响起。

张梓墨开门，惊讶地发现婆婆站在门外。“妈？您怎么来了？”“亲家母生病了，我能不来看看吗？”王玉兰提着大包小裹挤进门，“小哲呢？孩子们呢？”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王玉兰和林玉珍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暗流涌动。

一个明里暗里催生三胎，一个拐弯抹角反对添丁。张梓墨夹在中间，心力交瘁。周日晚上，李哲加班未归，两个孩子终于睡下。张梓墨瘫在沙发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王玉兰端来一碗热汤，坐在她身边。“墨墨，妈知道你不容易。”王玉兰罕见地柔声道，“但李家三代单传，到小哲这代，就小宝一个男丁，实在是...”“妈，小雨也是李家的孩子啊。”张梓墨忍不住反驳。“女孩终究要嫁人的。”王玉兰脱口而出，随即又补充道，“当然，我不是说小雨不重要，只是...”就在这时，小雨站在客厅门口，眼中含泪。显然，她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外婆不喜欢我是女孩吗？”孩子的声音颤抖着。

王玉兰顿时慌了，“不是不是，外婆最喜欢小雨了！”但小雨已经转身跑回房间，砰地关上门。张梓墨强压怒火，对婆婆说：“妈，今天您先休息吧，我去看看她。”房间里，小雨把脸埋在枕头里哭泣。张梓墨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不知如何安慰。“妈妈，是不是如果我是男孩，奶奶就不会让你再生小宝宝了？”张梓墨的心被狠狠刺痛，“当然不是！奶奶爱你和弟弟一样多，只是...只是她有一些老观念。

”“那为什么她总是说要生弟弟？”小雨抬起泪眼，“是不是我不够好？”那一夜，张梓墨搂着女儿入睡，心中有了决定。无论生不生三胎，她都不能让女儿觉得自己不够好。

第二天，她意外接到了杨明的电话——那天在公园救下小宝的少年。“阿姨，我和弟弟这周六在体育馆有场攀岩表演赛，想邀请小宝来看。”少年有些羞涩地说，“当然，还有您和家人。”张梓墨欣然答应。或许这正是全家散心的好机会。

周六的体育馆里热闹非凡。杨明和杨光在岩壁上灵活移动，如履平地。小宝看得目不转睛，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手指。表演结束后，杨氏兄弟来到他们身边。让张梓墨惊讶的是，兄弟俩的父母也来了——杨父坐在轮椅上，杨母推着他。“您的儿子们真优秀。

”张梓墨由衷称赞。杨母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如扇子般展开，“调皮得很，就是胆子大，不怕死。”闲聊中，张梓墨得知杨父五年前因工伤瘫痪，全家靠杨母做保洁维持生计。

杨明杨光利用课余时间练习攀岩，已经获得不少奖项，有望被保送体育大学。

“有时候我觉得对不起孩子们。”杨母轻声说，目光追随着两个儿子忙碌的身影，“要是条件好点，他们也不用这么拼命。”但张梓墨看到的不是贫穷与苦难，而是一家人紧紧相依的温暖。杨明为父亲擦拭额角的汗水，杨光为母亲按摩酸痛的肩膀，兄弟俩相视一笑时的默契...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家的路上，小雨反常地沉默。

直到晚上睡前，她才悄悄对妈妈说：“杨明哥哥说，他和弟弟从小学攀岩是因为爸爸出事後，妈妈太辛苦，他们想快点长大保护妈妈。”张梓墨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妈妈，如果我有个小妹妹，我会像杨明哥哥保护他弟弟那样保护她。”小雨轻声说。

孩子的这句话，让张梓墨彻夜未眠。第二天，婆媳之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王玉兰再次提起生三胎的事，林玉珍坚决反对，两人越说越激动。

“你就是见不得我们李家枝繁叶茂！”王玉兰口不择言。林玉珍气得脸色发白，“我是为我女儿着想！你不是她亲妈，当然不心疼！”张梓墨站在两人中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李哲，突然做出了决定。“都别吵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安静下来，“生不生孩子是我和李哲的事，应该由我们决定。

”王玉兰刚要开口，被张梓墨抬手制止。“妈，我知道您为李家着想，但孩子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无论是小雨还是小宝，都是独立的个体，值得被无条件地爱。

”她转向自己的母亲，“妈，谢谢您为我考虑，但我已经不是需要保护的小女孩了。”最后，她看向李哲：“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夫妻俩第一次把孩子们托付给老人，单独外出散步。

秋夜微凉，月光如水，他们沿着小区旁的河岸慢慢走着。“我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李哲率先打破沉默，“我知道压力很大，但又不想让父母失望。”张梓墨握住他的手，“我明白。前几天我也很迷茫，但看到杨家兄弟后，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停下脚步，面对丈夫：“生育不该出于压力或义务，而应该出于爱和真正的渴望。

如果我们决定要第三个孩子，那必须是因为我们真心想要，并且有能力给他足够的爱和关注。

”李哲凝视着妻子的眼睛，“那你真心想要吗？”张梓墨没有立即回答。河面上月光粼粼，对岸的灯火倒映在水中，如梦似幻。“我害怕，”她诚实地说，“害怕再次抑郁，害怕照顾不过来，害怕忽略小雨和小宝。但是...”她顿了顿，“当我想象家里有一个新生命时，心里又有一种奇妙的期待。”李哲轻轻拥她入怀，“我也是。但你的身心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你不想，我就明确告诉父母，不会再让他们给你压力。”“那如果我想呢？”张梓墨抬头看他。“那我们就要。

”李哲吻了吻她的额头，“而且这次我会做得更好，更多参与，不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那一刻，张梓墨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无论最终决定如何，他们站在了一起。回家后，他们惊讶地发现两位母亲正平静地坐在客厅里喝茶。桌上放着一本相册，摊开的那页是张梓墨和李哲的结婚照。“我们谈过了。”林玉珍先开口，“亲家母告诉我一些事，关于她为什么这么希望你们多生孩子。

”王玉兰轻轻抚摸照片上的儿子，眼中含泪：“小哲的爷爷临终前，最遗憾的就是家人丁单薄。他兄弟姐妹六人，战争年代四散分离，最后只剩他一个。他总说，家人多，风雨来时才能互相扶持。”她抬起头，看向张梓墨：“我不是重男轻女，只是害怕。

害怕李家像老爷子那代一样，渐渐消散。小雨我很疼爱，但女孩长大后终究会有自己的家庭...”“妈，”李哲握住母亲的手，“即使小雨将来结婚，也还是我们的家人。血缘不是唯一的纽带，爱才是。

”王玉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擦去眼角的泪。那一夜，张梓墨做了个梦。梦中，她牵着三个孩子的手在草地上奔跑，远处站着李哲和两位母亲。阳光明媚，笑声如铃。

醒来时，晨曦已经洒满卧室。她看着身边熟睡的丈夫，心中涌起一股平静的勇气。几天后，张梓墨独自去了医院。生育咨询科的医生详细询问了她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病史。

“从医学角度，您的身体状况可以承受第三次妊娠，但需要严格控制体重和血压。心理方面，需要定期评估，一旦出现抑郁征兆要立即干预。”医生推推眼镜，“最重要的是，这是您自己的决定吗？没有受到外界压力？”张梓墨肯定地点头：“是我和丈夫共同的决定。

”走出医院时，天空飘起了细雨。她没有打车，而是慢慢走在雨中，任由思绪飘散。

路过一家玩具店，她驻足橱窗前。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玩偶和玩具车。忽然，她的目光被一个手工制作的布娃娃吸引——金发的娃娃穿着红色格子裙，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熊。那一刻，张梓墨感到心中某种柔软的东西被触动了。

她想起小雨昨晚的请求：“妈妈，如果我有个妹妹，可以叫她小草莓吗？

那是我最喜欢的名字。”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天边画出一道彩虹。

张梓墨拿出手机，拨通了李哲的号码。“我想好了。”她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传来丈夫温暖的声音：“无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