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打开，只见院外不远处的空地上，围着一群乱哄哄的士兵。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中拿着锈迹斑斑的刀枪，正情绪激动地围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头戴幞头的文官和一个穿着铠甲的低级将领。

几个内侍和宫女吓得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凭什么克扣我们的口粮！

兄弟们都快冻死饿死了！”

“那些当官的库里肯定还有粮食！

就是不肯分给我们！”

“再不给我们粮食，就别怪我们自己动手抢了！”

“对！

抢了！”

被围在中间的文官脸色惨白，却还在强自镇定地呵斥：“反了！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粮食是按定量发放的！

岂容尔等放肆！”

那员低级将领则拔刀在手，色厉内荏地喊道：“退下！

都退下！

惊扰了官家和太后，你们有几个脑袋！”

但他的威胁在绝望的士兵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人群不仅没有后退，反而更加激动地向前涌来。

“官家？

太后？

老子都快饿死了，还管什么太后！”

“再不给我们粮食，大家就一起死！”

眼看一场兵变就要爆发！

杨岚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清楚地知道，在这种绝境下，一旦发生营啸或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这脆弱的行朝会瞬间从内部土崩瓦解！

必须立刻制止！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一把推开搀扶着她的小翠，稳住身形，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瞬间锁定了一个看似带头闹事的彪悍军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不适，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清冽冰冷的断喝：“住手！”

这一声喝斥，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了混乱的现场。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寒风中，一位女子站在破败的殿门前。

她身着素色宫装，外罩的锦袍己显陈旧，面容苍白却沉静。

她身形单薄，脸色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冷冷地扫视着全场，带着一种他们从未在深宫妇人身上见过的凛然气势。

那是…病了很久的杨淑妃？

闹事的士兵们一时都有些愣怔。

短暂的寂静被那个带头闹事的彪悍军汉打破。

他显然不愿被一个深宫妇人的气势压住，梗着脖子，带着几分戾气喊道：“娘娘！

不是兄弟们要闹事！

是实在活不下去了！

天寒地冻，发的粮食连塞牙缝都不够！

兄弟们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怎么保护皇上和娘娘？”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士兵的共鸣，骚动再起。

“没错！

我们要粮食！”

“再不发粮，我们就自己找！”

被围住的文官见状，急得额头冒汗，对着杨岚的方向躬身道：“娘娘！

非是下官克扣，实是粮库己然见底！

若尽数分与彼等，陛下、娘娘及宫中诸位日后何以维生？

此乃乱军，万万不可纵容啊！”

那低级将领也紧张地握紧了刀，看向杨岚，等待她的指示。

若娘娘下令镇压，恐怕立刻就是一场血腥冲突。

杨岚的心沉了下去。

粮库见底…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文官名叫曾渊子，是个管理粮草的小官，性格古板但还算正首，他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镇压？

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的士兵，与其说是叛乱，不如说是被逼到绝境的求生。

一旦动武，无论结果如何，这支本就脆弱的军队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放任？

秩序一旦崩溃，饥饿会驱使人们做出更可怕的事情，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电光火石间，杨岚做出了决定。

她不能示弱，也不能一味强压。

她向前缓缓走了两步，寒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袂，更显得她身形伶仃，但她的步伐却异常稳定，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带头军汉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

任何职？”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军汉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硬着头皮回答：“小人……王猛，原乃殿前司左军效用。”

“效用？”

杨岚记起宋军编制，“也是吃过皇粮，受过军纪的。

如今手持利刃，对着同袍和上官，这就是你的忠君之道？

你的军纪何在？”

王猛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但随即被饥饿和愤怒掩盖：“娘娘！

忠君也要吃饱肚子！

饿死了，还谈什么忠君！”

“所以，你就带着他们，用刀枪来对付同样饥寒交迫的兄弟？

来逼迫一个同样拿不出粮食的文官？”

杨岚的声音陡然拔高。

她带着冰冷的嘲讽，“抢了他，杀了他，你们就能变出粮食？

还是说，你们下一步，就要去抢官家和本宫那最后一口活命粮？

这就是你们当兵吃粮的本事？！”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王猛和那些闹事士兵的脸上。

他们涨红了脸，有些人下意识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王猛兀自嘴硬：“那……那总不能眼睁睁饿死！”

“没人想饿死！”

杨岚斩钉截铁，“但饿死，不是挥刀向自己人的理由！

本宫且问你，若是此刻元寇杀来，你们是举刀迎敌，还是先忙着抢自己人的口粮？！”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是啊，元军就在海外虎视眈眈……杨岚目光扫过所有士兵，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粮食，本宫会想办法。

但今日之事，绝不能轻饶！

军法无情，带头闹事者，杖责二十！

其余从者，罚俸三月，今夜口粮减半！”

这个处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既惩戒了带头者，又没有把所有人都逼到绝路。

王猛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位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娘娘，处理起兵变来如此干脆利落，恩威并施。

曾渊子却急了：“娘娘！

口粮本就不足，再减半……”杨岚一个眼神扫过去，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她知道粮食不够，但这惩罚必须要有。

两名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侍卫见状，立刻上前，将王猛押住。

王猛这次没有反抗，只是低着头。

“执行。”

杨岚冷声道。

杖责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伴随着王猛的闷哼。

所有士兵都屏息看着，气氛压抑而肃杀。

二十杖很快打完，王猛被人搀扶起来，脸色苍白，却咬着牙没喊一声疼。

杨岚看着他，再次开口，声音传遍全场：“今日之罚，是让你们记住，刀该对着谁！

从今日起，所有人的口粮，包括官家、本宫、陆相公、张枢密在内，一律再减两成！

匀出来的，优先供给伤员病号和值守将士！”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曾渊子都愕然抬头。

太后和官家也要减粮？

杨岚的目光扫过那些震惊、羞愧、复杂的脸庞，缓缓道：“要活，就一起活！

要死……也得先杀够元寇垫背！

而不是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都听明白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是参差不齐却越来越多的回应： “明白……谢娘娘……小人知罪……”一场一触即发的兵变，被暂时压了下去。

士兵们搀扶着王猛，默默地散去了。

曾渊子看着杨岚，眼神复杂，最终深深一揖：“娘娘……英明。”

那低级将领也收刀入鞘，恭敬行礼：“末将护卫不力，请娘娘责罚。”

杨岚摆了摆手，一股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

小翠赶紧上前扶住她。

“加强巡逻，安抚军心。

再去查，刚才的骚动，除了缺粮，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她低声对那将领吩咐了一句，然后在小翠的搀扶下，转身走回那冰冷的宫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