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费尽欢在这个城市没什么亲人，一直把热心的邻居沈玉莲当亲姐妹。沈阿姨的儿子，也是我妈看着长大的，有好吃的都少不了他一份。直到今天，我爸把他们母子领进家门，宣布那个比我小十岁的男孩是他亲儿子。我妈才明白，她信任了一辈子的三个人，用一把淬了毒的刀，从背后捅穿了她的心脏。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1我妈费尽欢的信息像催命符一样，一条接一条蹦进手机。昭昭，快回来，出大事了。

我跟总监请了假，一路把车开得快要飞起来，刚到老宅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我奶奶陈桂芬那把尖刀似的嗓音。哭！你就知道哭！自己肚子不争气，下不出带把的蛋，现在玉莲帮我们许家把根留住了，让你伺cì候伺候她孤儿寡母，你还委屈上了？我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堂屋里，一屋子亲戚邻居围得水泄不通，像一群苍蝇。我妈费尽欢跌坐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眼泪把妆哭花了。一见到我，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爬过来攥住我的手，昭昭，你爸他不是人……他瞒了咱们二十多年啊……我爸许正业，那个退休后整天抱着茶缸教育我要“正派做人”的男人，此刻正一脸不耐烦地站在一个陌生女人身边。那个女人叫沈玉莲，是我妈口中一直热心肠的邻居阿姨。她身旁还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瘦得像根豆芽菜，眼神飘忽。昭昭都三十了……他那个儿子许安……都二十了！费尽欢的声音都在抖，她说她是当年照顾你爸的战友遗孀……呸！我呸！她老公啥时候死的？

她儿子比人家的坟头草都高！难怪。我妈在这个城市没什么亲人，一向把热心的沈玉莲当亲姐妹。沈玉莲的儿子许安，从小也是我妈看着长大的，有好吃的都少不了他一份。被自己信任了一辈子的三个人，用一把淬了毒的刀，从背后捅穿了心脏。沈玉莲见我进来，眼睛一红，拉着许安噗通就跪下了。尽欢姐！

我对不住你！可这都是我们老一辈的错，跟孩子没关系啊！安安也是你疼到大的，我就是……就是想让孩子认祖归宗，有个名分……你放心，他以后绝对把你当亲妈孝敬！

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妈占了多大便宜。我爸许正业皱着眉，把她们娘俩扶起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胡闹！你是安安的妈，你走哪去？这么多年委屈你了，往后，这个家有你一席之地。言下之意，是给我妈下最后通牒了。费尽欢整个人都在晃，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她指着许正业，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挤：好……她不走，我走。许正业，我们离婚！2离婚？我奶奶陈桂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用那双浑浊又刻薄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妈。离了婚你住哪去？

你娘家的人死绝了，连个给你撑腰的耗子都没有。一把年纪的老菜皮，出去要饭都没人给热乎的。这话像一颗臭鸡蛋，瞬间引爆了周围看热闹的亲戚们。

就是啊，弟妹，你就当白捡个儿子，以后有人养老，多好的事。这年头谁家没点事儿，男人嘛……有了助威团，陈桂芬更得意了，她掐着腰，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我妈脸上：我告诉你，费尽欢！离婚可以，你嫁过来这些年，吃我们许家的，穿我们许家的，一分不少给我折成现钱吐出来！她说着，一把将我拽到她身边，那力道像是铁钳，还有，你离你的，我孙女昭昭是我们许家的种！

你别以为她现在出息了，能挣钱了，就想撺掇着她跟你出去享福！门儿都没有！

许正业在一旁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给我奶的话盖了章：你妈说得对。昭昭得留下，许安马上也要谈婚论嫁了，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做姐姐的，必须帮衬弟弟。这是规矩。

帮衬？说白了，就是要把我榨干，给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种铺路。

沈玉莲擦了擦根本没眼泪的眼角，假惺惺地开口：姐，你就别说气话了。

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我哪需要你伺候啊……我给许家生了根，以后就在家里帮你分担分担，你平时干点杂活就行。这话里的侮辱，让费尽欢气得浑身发抖。

她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沈玉莲砸了过去，杯子碎了一地。你们做梦！这婚我今天非离不可！

我宁可净身出户，也不会让你们吸我女儿一滴血！沈玉莲被吓了一跳，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无辜”地看向众人，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姐姐，你这么激动……该不会是因为昭昭手里那块地吧？

我听说……那块老宅基地，好像划进城市更新范围了？一句话，像一颗炸雷。

屋里瞬间安静了。许正业和陈桂芬的眼睛里，同时爆出贪婪的光。那块地是我外婆留给我妈，我妈又在我成年后转给我的。原本只是个破旧的老厂房，但这几年城市发展，那一片被划为了重点开发区。因为我走的是“人才引进”通道落的户，按政策，拆迁补偿里会有一个额外的商业置换指标。这事儿我只跟我妈提过。我妈，又告诉了她最好的“姐妹”沈玉莲。我看着沈玉莲，她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原来今天的这场“逼宫”，不是临时起意，是为了我手里这块能下金蛋的绝户地。昭昭，我爸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她说的是真的？你那块地……要拆了？

我迎着我妈焦急否认的眼神，平静地点了点头。嗯。文件上个月下来的，三室一厅肯定是不止了，听说赔偿方案非常优厚。啪！许正业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是愤怒，是狂喜。他指着我，手指都在抖：好！好啊！我的好女儿！真是我的好女儿！

陈桂芬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她搓着手走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热：哎哟我的乖孙女，我就知道你是有大福气的！这下好了，正好！

我正愁安安和你莲姨来了住不下，这下全解决了！我爸像是被点通了任督二脉，立刻接话：没错！昭昭，你听爸说。你一个女孩子，身体又不好，医生不是说你那心脏不能生孩子吗？既然你不能给我们许家延续香火，那这块地就不能浪费了！反正你以后死了，东西也都是你弟弟许安的！不如现在，就把这块地转给你弟弟！让他风风光光地结婚生子，给我们许家开枝散叶！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他们家当垫脚石。3不可能！

我妈费尽欢尖叫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她张开双臂护在我身前，仿佛一堵摇摇欲坠的墙。那块地是昭昭的名字，谁也别想抢！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可是，没人理她。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等着我表态。沈玉莲喜不自胜，却还要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虽然说姐姐帮衬弟弟是天经地义，可这毕竟不是小数目……她越是这么说，许正业和陈桂芬的眼神就越是灼热。我妈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

她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颤抖着说：昭昭，别怕，妈在。

大不了……大不了我们跟他们同归于尽！我妈的话还没说完，我却皱起了眉，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妈！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这一下，不仅是我妈，整个屋子的人都愣住了。我妈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昭昭……你……我没理她，径直走到许正业面前，脸上带着一种醍醐灌顶般的“觉悟”。爸，奶奶，刚刚是我想岔了。

你们说得对，我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要那么好的地有什么用？我身体不好，活不长，以后不都是许安的吗？我现在就把地给他，省了将来的遗产税，是给咱们家省钱啊！

全场死寂。费尽欢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许昭……你疯了？他算你哪门子的弟弟？他妈是个不要脸的小三！他就是个孽种！

你闭嘴！我猛地回头，冲她吼了回去，声音比我奶奶还尖利，我疯了？我看是你疯了！

一个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在这谈条件？你占着许家女主人的位置这么多年，不觉得亏心吗？沈阿姨才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你应该跪下来谢谢她！这番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精准地插进了费尽欢的心脏。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桌角才没倒下，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我没管她，继续向许正业和陈桂芬“表忠心”。

我不仅要把地给我弟弟，我还要把我这几年的积蓄都拿出来，给他办个体面的婚礼！

我说了不结婚，就是要一辈子当许家人，给弟弟当牛做马！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别说我妈了，就连许正业他们都有点懵。陈桂芬眯着眼，怀疑地问：死丫头，你没发烧说胡话吧？你会这么好心？

许正业也狐疑地盯着我：你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招，假装答应，回头人就跑了？我笑了。

跑？我往哪跑？我生是许家的人，死是许家的鬼。你们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把身份证、户口本、还有那块地的地契全都拿出来，放桌上！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城市更新办公室’办手续！不，现在就去！我说着，真的就回房间把所有证件摔在了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不光如此，我看着已经面如死灰的费尽欢，冷冷地补充道，从今天起，这个女人必须跟我住，我亲自看着她，省得她出去给我们许家丢人现眼！4看着我比他们还急切的样子，许正业和陈桂芬眼中的怀疑，终于被贪婪彻底淹没。尤其是当我拿出手机，当着他们的面拨通了街道“城市更新办公室”的电话，咨询“指标资格人变更”需要带哪些材料时，他们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了。对对对，自愿赠与，做个公证就行是吧？好的好的，我们明天一早就到！我挂了电话，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傻子。陈桂芬开心得合不拢嘴，走过来，竟然破天荒地摘下了自己手腕上那个戴了四十多年的金镯子，硬是套在了我的手上。

那镯子又旧又浊，硌得我手腕生疼。好孙女！你总算开窍了！不像你妈，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女人嘛，最重要的就是拎得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谁才是家里的根！

我用力点头，一脸受教：奶奶说得是！我以前就是不懂事，现在有弟弟了，我就有依靠了！

等弟弟拿到拆迁款，成了人上人，我也能跟着沾光！我这番话，更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只有我妈，费尽欢，她从始至终都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哭也不闹，像是魂被抽走了。

直到许正业怕夜长梦多，催促着我签一份他手写的“自愿赠与协议”时，我故意表现出了一丝犹豫。爸……这地给了弟弟，我当然没意见。可是……我以后住哪啊？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而且你刚才也说了，那地给了弟弟，就跟我没关系了，我心里还是有点……许正安一听，立刻急了：姐！你不是都答应了吗？

许正业瞪了他一眼，然后换上一副慈父的嘴脸，拍着我的肩膀说：昭昭，你放心，爸怎么会让你没地方住？家里这套老房子，爸给你留着！

我假装更犹豫了：可万一以后你跟沈阿姨再生个弟弟……不会！许正业生怕我反悔，斩钉截铁地说，这样！我们白纸黑字写清楚！你自愿把那块老宅基地转给许安，并且永远放弃对许家其他任何财产的继承权。作为补偿，我个人一次性给你五十万，就当是‘亲情断绝费’！这下你总放心了吧？放弃一切继承权，换五十万。

跟那块至少值八位数的拆迁地比，这简直就是打发乞丐。

所有亲戚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傻子。我却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眼睛一亮，猛地点头：爸！你对我太好了！就这么办！现在就写，写清楚！我马上签字！这场闹剧，最终以我的“大彻大悟”和费尽欢的“彻底溃败”而告终。第二天一早，我押着一夜未睡，双眼空洞的费尽欢，和喜气洋洋的许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赴公证处和城市更新办公室。

所有的手续都办得异常顺利。当工作人员问我是否清楚“资格人变更”的后果时，我回答得比谁都大声。我清楚！我自愿将本人名下位于……地块的所有权益，无偿转让给我的弟弟许安！当我的名字从那份文件的受益人一栏被划掉，换上“许安”两个字时，许正业和陈桂芬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而我身边的费尽欢，终于撑不住，身子一软，当场晕了过去。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皱着眉对许正业说：看她这个样子，就是来搅局的。爸，这五十万你先别给我，等你和沈阿姨把证领了，他们一家三口安稳了，我再要。

免得她以为我是为了这钱才跟她断绝关系的。这番“深明大义”的话，彻底打消了许正业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他看着我，满意地笑了：好女儿，你，长大了。

5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像是变了一个人。我强行把我妈费尽欢从老宅接到了我自己的公寓，美其名曰“看管”，实际上断了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她不吃不喝，我就坐在旁边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她哭着求我，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被下降头了。

我只是冷冷地告诉她：你要是觉得活着没意思，窗户没锁，跳下去，一了百了。但是，你要是敢回去找他们的麻烦，我就先从这跳下去，让你背着逼死亲生女儿的骂名活一辈子。

我了解她，她这辈子最好面子，也最爱我。为了不让我做傻事，她只能屈辱地留下来，像个活死人一样，每天坐在阳台上，从日出看到日落。而另一边，我对许正业一家的“孝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不仅每个月准时把我大半的工资打过去，还三天两头地买各种补品和高档水果送过去，把许安那个废物养得油光满面。沈玉莲和许正业也以最快的速度领了证，办了场风风光光的酒席。酒席上，我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个头，改口叫了“妈”。那一刻，她脸上的得意，像是绽开的菊花。所有人都说，许家祖坟冒青烟了。不但有了后，还得了这么大一笔横财，连原来那个不省心的女儿都变得这么孝顺懂事。

陈桂芬在牌桌上逢人就夸：这都是我教得好！女孩子嘛，就得狠下心来教，打一顿就乖了！

许正业他们彻底沉浸在即将成为千万富翁的美梦里，每天都往城市更新办公室跑，打听拆迁的具体时间和补偿方案，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他们对我的防备，已经彻底降为了零。而我，则每天像个精准的机器一样，上班，下班，回家给我妈做饭，然后锁在书房里，对着电脑，一坐就是一整夜。公寓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墓，埋着两个活人。

一个心死了，另一个，在等一个开棺的日子。终于，在我日历上画了红圈的那一天，城市更新办公室的官方网站上，挂出了我们那个片区的《拆迁补偿安置方案最终公示版》。

我点开附件，找到那份长长的受益人名单。上面，一个名字被加粗放大，后面跟着一长串代表着金钱的数字。许昭。就是我。而在名单的末尾，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备注着：“另，关于许安名下地块权益人资格审核结果如下：经查，该地块原始‘人才引进补偿指标’与原持有人许昭终身绑定，不可分割，不可转让。

根据市政202374号补充文件第三款规定，此类含特殊指标的权益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