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一场意外侥幸生还，但失去了部分记忆。从嚣张跋扈的官家小姐，变成了人人夸赞的乖巧闺秀。三年后，我在书院重逢世人眼中温润如玉的首辅之子谢云珩。

当年将我推进湖里的就是他。既然装乖换不来生路，那便撕了这乖巧皮囊。

拾起我苏绣夺命的针！太医之子裴照死为我挡了谢云珩最后一剑。

谢云珩握着我的手在绣绷上刺出血色江山。嘲讽我只会绣花。谢云珩，我要你死在这小小绣花针之下。1清晖书院西侧的杏花落得纷扬。像打翻了一盒胭脂，泼了满阶的残红。我抱着绣绷坐在廊下，指尖捻着丝线，绣的却是一枝残荷。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也堵着这样半亩枯塘，三年未晴。三年前我在江南落水，被人捞起后，前尘往事尽忘。只莫名其妙记得这一手苏绣功夫，和一身不得不装的乖顺性子。

父亲苏织造叹我灵窍已失，送我进这京中书院。指着我沾些文气，将来嫁人时好多一份谈资。苏姑娘，裴公子来了。侍女低声提醒。我抬头，见青石小径上那人缓步而来。月白衫子，眉目清朗，是太医令之子裴照。他手里拎着一包药，目光在我脸上停了片刻。才温声道：今日之药可安神化瘀。我道谢接过，指尖无意擦过他掌心。他却倏地将手缩回，耳根泛红。这人总是这样古怪，明明日日送药，却偏要摆出这副疏离姿态。正此时，一阵笑语从月洞门传来。

几名锦衣学子簇拥着一人踱步而入。为首那人玉冠青袍，容色皎皎，正是首辅独子谢云珩。

谢师兄今日又得山师夸赞了吧？有人谄笑。谢云珩含笑摆手，目光却越过众人，直直落在我脸上。我脊背一僵，针尖猝然刺入指腹，血珠沁上绣绷，污了半幅残荷。

又是这种眼神。自三日前我踏入这书院起，这位名满京城的才子便总用这样的眼神瞧我。

温润底下藏着钩子，仿佛要剖开我这副乖顺皮囊。看看里头到底空荡成什么模样。

他踱步近前，俯身看我绣绷。苏姑娘绣工精妙，只是这残荷……未免太悲凉了些。

他袖中逸出一缕冷香，似松针浸雪，又似梅蕊含毒。我脑中骤然一痛，恍惚间一只苍白的手攥住我腕骨。水腥气混着这冷香灌入鼻腔。唔……我扶额踉跄一步。

裴照疾步上前扶住我，冷眼看向谢云珩：谢公子自重。谢云珩挑眉一笑，竟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来。苏姑娘前日遗落在书斋的，收好了。那玉佩翠**滴，刻着缠枝莲纹，触手生温。我却如遭雷击。我根本没有这样的玉佩！2可脑中又是一阵剧痛，零碎画面翻涌。这玉佩系在一男子腰间绦带上，衣料撕裂的声响。

水波湮没口鼻的窒息……我猛地抬头，正对上谢云珩深不见底的眼。

他轻笑：姑娘这失忆的毛病，倒与家妹相似。若需相助，谢某略通医理。

语罢施然离去，留那玉佩硌在我掌心，冰冷又炙热。当夜，我辗转难眠。窗外忽有响动，我推窗望去，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墙头。檐下却多了一盏琉璃灯，灯盏中余香袅袅。

正是谢云珩日间的冷香！我鬼使神差地捧起那灯，深吸一口。刹那间天旋地转，记忆如毒蛇破笼！少年压在我身上，玉佩穗子扫过我颈侧，冷香蚀骨。我挣扎间咬破他手腕，却被他扼住喉咙按进水中……咳！我跌坐在地，浑身剧颤。原来失忆不是意外，是谋杀未遂！原来他不是君子，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我摊开手掌，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窗外远处，谢云珩立于高阁，遥遥举杯，唇畔笑意如刀。苏挽瓷，他轻声道，仿佛响在我耳边。这场游戏，你终于记起怎么玩了。我头痛欲裂，蜷在榻上，冷汗浸透中衣。谢云珩那张带笑的脸和冰冷湖水在眼前交错翻涌。

三年来空荡的颅脑此刻被血腥记忆填满，涨得发痛。那盏琉璃灯还立在案上，冷香已烬，余毒却似钻入骨髓。我死死攥紧那枚玉佩，翠色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我一无权势二无倚仗，贸然捅破，无异以卵击石。苏姑娘可醒了？门外忽传来裴照的声音。

我慌忙将玉佩塞入枕下，勉强整衣坐起：裴公子请进。他提药箱而入，目光落在我苍白脸上，眉头骤紧，你气息紊乱，眼底淤青更重……昨夜没休息好？

何止没休息好，我几乎被往事凌迟一夜。却只能强扯嘴角：许是认床。他沉默片刻，忽从药箱底层取出一只瓷瓶。这药丸能定惊安神，若再心悸难眠，含服一粒。

我接过药瓶，指尖微颤。裴照忽然伸手搭上我的脉门，神色一凛。你脉象浮紧，似有外邪侵扰，近日可接触过异常香源？3我心头一跳，几乎脱口而出那盏琉璃灯，却硬生生咽回。裴照虽善，终究是外人。谢云珩势大，我赌不起。不曾。

我垂眼避开他的审视。他静默良久，终是叹息：苏姑娘，京城非江南，有些人有些事……

话中有话，他是否知道什么？不及细问，窗外忽起喧哗。

几名书院仆役抬着个昏迷的青衣学子匆匆经过，那人面色青紫。嘴角渗血。是赵家公子！

侍女低声惊呼，是昨日跟在谢云珩身旁谄笑最欢的那个！

听说今早被人发现倒在谢公子院外，像是中了邪毒！我脊背发寒。

莫名中毒……偏偏倒在谢云珩院外？是警告？！午后书斋授课，谢云珩竟姗姗来迟。

山长不责反笑云珩昨夜为赵公子毒症奔走一夜，仁心可嘉。众人赞叹声中，他施施然落座我邻案，袖风带起淡淡药气。赵师弟中的是西域奇毒『梦罗刹』，他忽侧首低语，唇角噙笑，中毒者先癫狂后昏厥，三日不醒便永坠梦魇，恰如姑娘当年落水后的症状呢。我指尖一抖，墨点滴污宣纸。他在威胁我！

谢师兄说笑了，我力持镇定，我当年只是失足……是么？他忽探指掠过我鬓发，指尖冰凉如蛇信，可你昨夜窗下的琉璃灯，是我特意送的。我浑身血液骤冷。

你怕什么？他轻笑，若我要灭口，三年前你就该沉在江南水底了，留你性命，自然是因为……他话音未止，山长忽唤我名，苏挽瓷！昨日布置的《论语·颜渊》篇，你来释读第一句。满堂目光聚来，我慌忙起身作答，却见谢云珩从容提笔，在我案上宣纸疾书数字，今夜子时，藏书阁见。墨迹淋漓，如索命帖。我指甲掐进掌心，剧痛让我清醒。三年前他毁我人生，三年后他视我如玩物。这局棋，我不能再任他摆布！

课后我直奔绣房，翻出最细的金丝线和一枚银针。裴照给的药瓶底，竟藏着一粒蜡封毒丸，附字条触肤即痹，慎用。天赐良机。我将毒丸汁液浸入金线，在袖口暗缝一枚毒针。

若他敢近身，便叫他也尝尝任人宰割的滋味！子夜钟响，我推开藏书阁侧门。

谢云珩负手立在窗边，月光将他身影拉得修长如鬼魅。你来了，他微笑转身，看来记忆恢复得不错。我缓步走近，毒针在袖中蓄势待发谢公子究竟想要什么？

要你陪我演一场戏，他指尖把玩着我的下巴三年前未完成的戏。他倏地攥住我手腕，力道之大几乎捏碎骨节！另一只手竟探向我衣襟。4就是现在！我猛地抬手，毒针直刺他颈侧！他却似早有预料，偏头闪避，针尖只划破他衣领。学坏了啊，苏姑娘。

他嗤笑，反手拧住我胳膊按在书架上。古籍纷落如雨，我拼命挣扎，毒针不慎划破自己小臂。

剧痛袭来，我眼前一黑。最后听见的，是他讶异的低叹，……你竟对自己也这般狠？

最后，我的意识先于视线复苏。剧痛从小臂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有无数毒蚁啃噬筋脉。

我猛地睁眼，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谢云珩竟俯身凑得极近，指尖还搭在我渗血的伤处。醒了？他轻笑，语气竟带几分赞许，用我的方法来杀我，苏挽瓷，你倒是聪明，学以致用。我悚然欲退，却发现浑身绵软无力，连指尖都抬不起。

整个人被裹在一件宽大的墨色披风里，像只被蛛网缠紧的蝶。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的声音嘶哑，咽喉剧痛。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他慢条斯理拭去指尖血渍，梦罗刹的滋味如何？三年前你中的就是它。只不过这次分量轻些，死不了。梦罗刹？

那场落水，果真是毒杀！为什么……我的齿关冻得发颤。三年前为何不杀我？

杀你？他挑眉，像听见极有趣的笑话。驯服一只野雀比捏死它有趣得多，尤其当你挣扎着学乖，却又突然想挥舞利爪的时候。他忽然掐住我下巴，逼我直视他。

现在，你的记忆应当全都想起来了吧。冰冷威压扑面而来，我深知此刻示弱也无用，索性嗤笑。谢公子希望我记起什么？记起你如何用这玉佩诱我至湖边？

记起你掐着我脖子按进水里时手在发抖？还是记起你手腕那道旧疤，是那晚我挣扎时弄伤的？他眸色骤沉，指节猛然收紧！窒息感袭来，我却兀自冷笑。

谢云珩，你猜，若世人知道光风霁月的首辅之子是个强奸未遂的凶手，你这身功名还保不保得住？死寂中，他忽然松手大笑。好，很好！

他眼底翻涌着疯狂的光。这样的你才配与我下一局棋！他猛地将我拽起拖到窗边，夜色浓稠，远处书院灯火如萤。更夫梆子声隐约可闻。瞧见了吗？这京城就是盘棋，他自身后箍住我，气息拂过耳畔。赵家是卒，王家是车，裴家是相，而你苏挽瓷，是我藏的最妙的暗棋。我浑身僵冷，你什么意思？5意思是从你进京那刻起，就入了我的局，他轻吻我发顶，如同情人低语，你以为苏家为何突然送你来书院？

是我安排的。你父亲苏织造贪墨江南贡缎，证据在我手里。他送你进京，是替我送人质。轰隆一声，我脑中似有惊雷炸开！原来乖顺是棋，失忆是棋，连父亲送我入虎口也是棋！为什么选我……我的声音支离破碎。因为你够狠，他扳过我的脸，目光灼灼似毒火，三年前你咬穿我手腕时我就知道，你和我是同类。

疯子！我嘶声怒骂，你休想……这可由不得你，他冷笑摊开掌心，露出一枚绣纹独特的香囊，认得吗？你母亲随身戴了十年的旧物。我瞳孔骤缩，那是我娘从不离身的护身符！她如今在城外静庵养病，若不想她『意外』暴毙，就乖乖听我的话，他慢条斯理将香囊揣回袖中，接下来，我要收拾裴照，你最好乖乖配合我。裴照？！他碍了你什么事？他查赵家中毒案查得太紧，谢云珩语气淡得像拂尘，何况裴太医当年竟想救你，坏我好事……寒意窜上脊骨。

原来三年前裴家竟试图救我，而谢云珩记仇至今！更鼓声遥遥传来，子时过半。

谢云珩忽然将我打横抱起，径直走向藏书阁暗门，戏该收场了，待会儿有人来找你，你知道该怎么说。暗门旋开，竟是通往书院后山的密道！湿冷霉气扑面而来，他随手将我丢在角落草堆。对了，他临行回首，月光勾勒侧脸如修罗，下次想杀我，记得用更隐蔽的法子。脚步声渐远，我瘫在黑暗中，剧痛与绝望交织撕扯。

母亲性命、父亲罪证、裴照安危……重重枷锁捆住我手脚。这盘棋，我是棋子，亦是他掌中玩物。黑暗中忽有窸窣轻响。一道人影悄无声息滑入密道，火折子亮起的刹那，我撞见裴照惊痛的脸！苏姑娘！他疾步冲来扶起我，果然是他……

原来他早怀疑谢云珩，暗中追踪至此！希望如星火复燃，我死死抓住他衣袖，裴照！

我娘在城外静庵，谢云珩要对她下手！还有赵家中毒——话音未落，密道外突然火光冲天！喧哗人声潮水般涌来，搜！裴太医之子夜闯藏书阁，疑似毒害苏家小姐！谢云珩的毒计竟来得这么快！裴照脸色骤变，猛地将我往后山暗处一推，走！记住，西山杏林第三棵老树洞里有你要的东西！

他转身迎向火光，白衫倏地被血色浸透！裴照！！！我眼睁睁看着他被官兵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