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空是一块溃烂太久的疮疤，凝固着肮脏的紫灰色。光很难透下来，即使是在所谓的白天，四下也总是昏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莉薇娅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

从那个疯狂崇拜污染物的避难所逃出来之后，她独自走了太久。带出来的那点水，早在两天前就喝完了。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不是先渴死，就是先疯掉——在这鬼地方，脱水反而算是比较仁慈的结局。风穿过扭曲歪斜的建筑骨架，发出一种怪响。

不像是风该有的声音，倒像是什么东西在学着风吹过缝隙的调子，拙劣地模仿着，期间夹杂着细微的、既非哭泣也非笑声的呜咽，偶尔还会迸出一两个清晰得吓人、却绝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的音节。她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侵蚀理智的杂音从脑子里赶出去。保持冷静是生存的第一课，恐慌只会让“它们”更快地找上你。她收了收思绪，专注找水。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完整的建筑群——旧时代的净水厂。巨大的储水罐锈迹斑斑，但结构大体还在。她几乎是跌撞着爬到一个地势较低的集水处，用手捧起积存的雨水，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水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和尘土味，但对此时的她来说，胜过一切甘泉。

她用袖子擦了擦嘴，稍微缓过一口气，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暂时的避难所。

厂房内部空旷而阴暗，只剩下巨大而锈蚀的金属骨架，各种管道像僵死的藤蔓一样从天花板上垂落。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金属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微甜的腐败气息。就在这时，她后颈的汗毛毫无预兆地立了起来。一种冰冷的、被注视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猛地转身，握紧了藏在袖管里的钢筋。阴影里，一个人形轮廓渐渐清晰。他几乎是透明的，像是由凝结的寒雾勉强勾勒出身形，边缘不断消散又重组，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昏暗的光线里。但那张脸却异常清晰——苍白，瘦削，鼻梁很高，下颌线条紧绷。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甚至称得上英俊，如果忽略那非人的透明质感，以及那双没有瞳孔、完全被一种冰冷苍白色填满的眼睛的话。是埃舍尔。阴魂不散。

莉薇娅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像是有一根冰锥从太阳穴狠狠扎进去，搅动着她的脑髓。

视野边缘开始闪烁起细小的、蠕动的黑点，耳边那种无意义的低语声陡然增大了，她的san值减少了。他的存在本身，就在持续不断地污染着她的神智。“滚开！

”她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脱水和紧张而嘶哑，“离我远点！

”埃舍尔那张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然后，他微微转向厂房深处一条更加黑暗的通道，抬起一只半透明、几乎难以辨认细节的手，指向那个方向。莉薇娅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顺着他指的方向眯眼看去。

起初那里只有一片浓重的黑暗，但很快，她看到了——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濡湿地蠕动，一大团无法名状的东西贴在墙壁上，表面不时泛起油腻的反光，伸出又缩回一些细长、苍白、像是过度生长的肢体。

她刚才差点就直接走过去了。一股寒意瞬间冲散了头痛。她死死盯着那团东西，屏住呼吸，一步步缓慢地向后退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锈蚀铁罐。埃舍尔依旧飘在原地，那张没有血色的脸转向她，冰冷的注视依旧。莉薇娅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她厌恶这种感觉。厌恶这个非人的存在，厌恶他带来的精神侵蚀，更厌恶这种被迫的、扭曲的依赖。“……别指望我会谢你。”她最终低声说道，声音干涩，别开了视线，不再与那双苍白的眼睛对视。她靠着水罐滑坐到地上，拧开水壶又喝了一小口。

埃舍尔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他就停留在几米外的阴影里，像一个沉默而冰冷的幽灵哨兵，那张在视野中过于清晰的脸在昏暗中成为一个令人不安的焦点。莉薇娅抱紧膝盖，将脸埋进臂弯。头痛还在持续，低语声在颅腔内嗡嗡作响。她知道，只要他还在附近，这种折磨就不会停止。但她也知道，至少此刻，那黑暗中最直接的危险被他指出了。

其矛盾的情绪撕扯着她：是选择独自面对这个疯狂世界无处不在的、直接能致人死地的恐怖，还是忍受这个幽灵带来的、缓慢而痛苦的疯狂。她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个偏雾状的身影和那张苍白的脸。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待在阴影里，仿佛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唯有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似乎始终望着她的方向。

寂静在废墟中蔓延，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非人的窸窣声，以及她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二净水厂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物渗进骨头缝里。

莉薇娅几乎一夜未眠，每一次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都会被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埃舍尔的冰冷气息惊醒。他就站在几米外，像一道由寒雾勾勒出的苍白人形，那双没有焦距的白色眼睛在昏暗中泛着微光，固执地钉在她身上。天光并未变亮，只是天空那块溃烂的疮疤颜色从紫灰变成了更令人窒息的昏黄。

莉薇娅活动着冻僵的四肢站起来，刻意忽略那个阴魂不散的存在。她需要搜寻物资，找到出路。她小心地绕开昨夜他示警的那片区域，墙面上只留下一道湿滑油腻的痕迹。

工厂深处破坏更严重，巨大的反应池干涸裂开，管道破裂处呈现出被诡异腐蚀的形态。

在一个倾倒的金属储物柜里，她找到了半包过期压缩饼干，迅速塞进背包。就在她弯腰时，那道冰冷的影子骤然逼近。埃舍尔几乎瞬间移到了她和门口之间，半透明的身体凝实了些，散发出的寒意让莉薇娅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白色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外的通道。“让开。”莉薇娅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不耐和戒备。跟他待得越久，她脑子里的杂音就越响，视野边缘那些蠕动的黑影就越清晰。她讨厌这种感觉。埃舍尔没动。反而微微侧过头，那双非人的眼睛扫过她的脸，一个低沉、带着奇异回响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冰冷又黏腻：有东西过来了。莉薇娅头皮一麻。不是因为警告，而是因为这直接侵入思维的方式让她极度不适。“别在我脑子里说话！”她恶狠狠地低声说，同时警惕地望向门外。湿哒哒的刮擦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种像是喘不过气的“嗬嗬”声。

一个皮肤灰败、不断滴落黄色粘液的人形怪物正扭曲着爬过来，脸上只有一个不断开合的黑洞。是徘徊者。莉薇娅心脏收紧，握紧了钢筋。这东西很麻烦。

就在她思考对策时，埃舍尔的身影又飘近了些，几乎要贴到她背后。

那冰冷的气息让她汗毛倒竖。别动。他的声音再次直接钻入她的意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它看不见。安静。莉薇娅咬牙。她讨厌被指挥，更讨厌这种被迫的亲近。但理智告诉她这是对的。她僵在原地，屏住呼吸。

徘徊者慢吞吞地爬过门口，那空洞的口器开合着，似乎在捕捉空气中的气味。

它似乎没发现他们，继续向通道深处挪去。莉薇娅刚松了半口气，突然，脚下踩到了一根松动的金属管。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门外的徘徊者猛地停顿，随即发出尖锐的嘶鸣，猛地转身加速扑了回来！“该死！”莉薇娅咒骂一声，立刻准备迎战。

但一道冰冷的雾影比她更快。埃舍尔猛地裹住了她，不是实体，却像一层极寒的流体瞬间覆盖了她的全身，将她死死按在身后的墙壁上。那寒意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