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尘封诡案长安的秋夜，总带着几分繁华落尽的凄清与萧瑟。数日的阴雨连绵，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面冲刷的锃亮，却洗不净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一具尸体，被一群玩闹的孩童在西市边缘一座废弃 的祆祠内发现。不良帅裴敬之右手按着腰间的横刀，立在祆祠正堂残破的屋檐下，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的水洼里溅起了细小的涟漪。在他身后，几名不良人面色苍白，紧抿嘴角，似在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祠内那骇人的景象，绝非寻常的凶杀。死者是胡商阿里曼，专营西域香料，颇有些资财。他跪坐在积尘之中，身体被摆成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双臂向上僵直伸展，头颅极度后仰，嘴巴大张，仿佛在无声地嘶吼或祈求什么。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唯有胸口处，有一个针尖般细小的红点，微微渗血，周遭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像是被极寒之物侵蚀过。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脸上的表情。嘴角夸张地向脸颊两侧咧开，像是大笑后还未来得及收敛，就被某种力量定格在这一刹那。但并非是痛苦或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扭曲到变形的……狂喜？也仿佛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目睹了某种无法言喻的极乐景象，以至于魂魄瞬间被抽离，只留下这具凝固着诡异笑容的皮囊。“查！所有最近与阿里曼有过接触的人，一个不漏，通通带回来问话！”裴敬之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压抑的怒火。他已办案十余载，凶残的、诡异的案子也见过不少，但像这般邪门的，却还是头一遭见。然而，经过不良人们日夜不休的几天排查和问话，却是一无所获。阿里曼已来长安经商多年，为人谨慎，并无仇家，生意上也还算规规矩矩，也未见异常。据他的家人所说，那日他去祆祠，似是去见一个重要的客人，具体是谁，却无人知晓。线索到这里就彻底断了。

案件呈报至大理寺后，却被以“死因蹊跷，证据不足”为由，暂时搁置了。

长安每日都有命案，一个胡商的离奇死亡，并未掀起太大波澜。裴敬之却心有不甘，总觉得那具尸体凝固的笑容背后，隐匿着莫大的恐怖。他动用了所有私人的关系，甚至求到了时任大理寺丞的狄怀英面前。狄公虽年轻，却已显露出非凡的断案之才，且对奇案异闻也颇有兴趣。听完裴敬之的叙述，狄怀英沉吟片刻，屏退左右，从身后一个上锁的檀木柜里，取出一卷纸质泛黄、边缘已有破损的卷宗。“敬之，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此案确实蹊跷，让我想起多年前的一桩旧案。”狄怀英神色凝重异常，“此卷乃是大理寺密档，记载的是百年前，高宗显庆年间的一桩无头公案。你看后便知，切记，不得外传。”裴敬之双手接过，只感到那卷宗入手冰凉，仿佛带着百年前的寒意。

回到值房，他迫不及待地展开卷宗。蝇头小楷记录的案件，短短几行文字便让他如坠冰窟。

显庆四年，秋，西市祆祠。波斯胡商沙普尔死于祠内。尸身呈跪坐仰天状，面有极乐狂喜之容。体表无伤，唯心口有细微灼痕一点，疑为极寒锐器所伤。周身血液凝滞，似遭瞬间冰封又复融。经查，无凶器，无凶手，无动机。案悬而未决，封存

卷宗的记录极其简略，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裴敬之心口。

尸体的姿态、表情、伤口……甚至地点！都与眼前的阿里曼案，惊人地一致，可以说分毫不差！仿佛百年前的凶手穿越了时空，再度现身长安，以如出一辙的手法再次犯案！裴敬之猛地合上卷宗，心脏狂跳不止。

一股寒意再次蔓延至他的全身。这不是模仿。这是……重现！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

虽说两名死者都是胡商，但相隔百年之久，两人应是毫不相干，却在同一地点，同样诡异到无法解释的方式被杀害？是鬼魅作祟？是跨越百年的诅咒？

还是……一个隐藏百年、极其可怕的秘密终于再次浮现？他再次找到狄怀英，声音都带着颤音：“狄公！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狄怀英目光幽深，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缓缓说道：“显庆案卷宗我研读过无数次。

当年经办此案的大理寺正，在案发后不久后，便暴毙于家中，死因……亦是离奇。

此后卷宗便被封存，被他人视为不祥。我曾以为只是巧合或记录讹误，直至今日你所报之案……”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裴敬之：“敬之，此案绝非寻常凶杀。

其背后恐涉及我等无法想象之事。你若惧，我可另遣他人。”裴敬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抱拳道：“卑职既食俸禄，自当为陛下分忧，为百姓除害。

案子这般诡谲，更需查个水落石出！请狄公准我继续追查！”狄怀英凝视他片刻，缓缓点头：“好。但切记，暗中查访，且万事需谨慎。若有发现，即刻报我，不得擅自行动。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留意……那些关于‘不死’‘轮回’或‘精怪’的民间异闻。

”带着狄公的嘱托和满腹的惊疑，裴敬之再次投入调查。这一次，他不再局限于阿里曼的日常交际，而是将目光投向更深远、更隐秘的市井角落。之后几日，他马不停蹄查阅了长安胡人社区的古老记载，寻访了那些年迈的、记忆模糊的祆教祭司和景僧，甚至还暗中接触了一些被视为异端的炼金术士和云游方士。线索如断线的珠串，散落在迷雾之中。但在这些线索碎片中，一个模糊的影子也悄然开始浮现。之前查访时，有位年近古稀的老祭司依稀记得，祖辈曾提及过，显庆年间那桩旧案发生后，坊间流传着一种说法——那并非凡人所为，而是与某个追寻“长生”或“轮回”的秘密教派有关。

据说该教派崇拜某种非神非魔的“古老存在”，掌握着极其邪门的秘法，能以特殊方式攫取他人的生命精华，或进行某种可怕的“替代”仪式。

还有一个来自西域的、近乎传说的异闻：沙漠深处曾有个古老国度，据说那里的王族掌握着“冰中火”的秘术，能制造极寒锐器，瞬间冻结生灵的血液于无形。

所有这些，都与案件那诡异的伤口和死者凝固的狂喜表情，隐隐吻合。

裴敬之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深渊的边缘，窥见了此案背后一丝无以名状的黑暗。

凶手似乎并非为了财物或仇怨，而是在进行着某种古老而邪恶的仪式。

而阿里曼和百年前的沙普尔，都只是被选中的……祭品？但动机是什么？

仪式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为何又间隔百年？凶手……又究竟是谁？还是不是“人”？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之时，第二起命案，发生了。

第二章 血色重现死者是西市颇有名气的丝绸商人赵守义，汉人。发现地点，不在祆祠，而是在他自家布满防盗机关、夜间绝无外人能潜入的库房内。

尸体姿态与胡商死者如出一辙：跪坐，仰头，张口，脸上凝固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极乐狂喜表情。心口处，同样的细微红点，同样的皮肤青灰。

消息被狄怀英强行压下，未引起市井恐慌。但大理寺内部，已是暗流涌动，人心惶惶。

裴敬之站在库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丝绸的微香和一丝极淡又冰冷的血腥味。他面色铁青，目光似刃，扫视着每一处角落。库房门窗完好，机关未被触发。凶手仿佛幽灵，能穿墙而入，在完成仪式后又能凭空消失。“一模一样……完全一模一样……”身旁的年轻文书声音发颤，记录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他参与过阿里曼案的记录，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终是忍无可忍踉跄奔向门外。裴敬之没有说话。他蹲下身，也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凑近尸体，目光如鹰隼般仔细观察起尸体。死者那狂喜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扭曲得愈发诡异，仿佛是一张被揉皱的油纸。当他看向下方时，突然注意到，赵守义微微攥紧的右手手指缝里，似乎夹着一点极其细微的丝状异物。他屏住呼吸，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是一根毛发。

非常短，微微卷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比较罕见的……暗金色？

这种色泽的毛发绝非中原人乃至寻常胡人所能有的。凑到灯下，仔细观察，毛发质地坚硬，以指尖触之，竟隐约感觉其透出一股极其微弱但又无法忽视的寒意，与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毛发都有所不同。这不是人的毛发！裴敬之的心猛地一跳。

随即想起狄公曾提到的“精怪”异闻。难道凶手……真的是非人？他即刻将毛发用油纸包好，火速前往大理寺求见狄怀英。然而，就在他穿过大理寺庭院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他——掌管大理寺档案库的老书吏，孙仲。孙仲年近七十，在大理寺库房守了半辈子，沉默得像一尊被岁月尘封的石像，仿佛自己就是档案库里最古老的一卷案宗。但此刻，他面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一把将裴敬之拉到廊柱的阴影下。

“裴……裴帅……”老人的声音干涩发颤，手指冰凉，“你……你最近是否在查那……那桩旧案？”裴敬之心中一动，低声道：“孙老知道些什么？

”孙仲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左右无人后，才压低嗓音，似耳语般说道：“那密卷……显庆年的那卷……碰不得！碰不得呀！”“为何碰不得？

”“邪门！那案子邪门！所有沾手的人……都没好下场！”孙仲的眼珠因恐惧而微微凸出，“当年的寺正大人暴毙……五十年前，有个好奇的录事偷偷翻阅此卷，结果不出三日，失足落井……二十年前，又一个……结果疯了！整天胡言乱语，嘴里叫喊着什么‘金色的影子’‘冰里的火’……最后也死了！”金色的影子？冰里的火？

裴敬之猛地想起那根暗金色的、非人的毛发，以及那细小伤口的极寒特性！“孙老，你还知道什么？那卷宗里，是否还遗漏了什么？”裴敬之急切地追问道。孙仲剧烈地喘息着，似乎回忆本身都让他无比痛苦：“卷宗……卷宗其实不完整！

是我年轻时无意间听上一辈的老书吏醉酒后胡言……说显庆案发现时，尸体旁边，其实……其实还有一样东西！”“什么东西？！

”“好像……好像是一枚……用金子打造的……眼睛！”孙仲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但记录都被抹掉了！被人抹掉了！没人敢提！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一直……一直在盯着我们大理寺！凡是想揭开这件旧案的人，都会被……被‘它’清除！

”金色的眼睛？！监视？！清除？！裴敬之顿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下，瞬间四肢冰凉。

若说此前仅对凶手诡异作案手法感到震惊，那么此刻，一种更为深沉、更为隐秘的恐惧将他紧紧攫住。凶手并非单独行动，其背后可能是一个隐藏极深、能量巨大，甚至可能早已渗透进大理寺内部的可怕组织！

他们跨越百年，持续进行着某种仪式，并残忍地清除掉每一个试图调查真相的人！

那根暗金色毛发，那枚消失的金眼……凶手或许并非人类，又或者，并非全然是人类！

他谢过几近虚脱的孙仲，快步走向狄公的值房。必须即刻将毛发与金眼的线索告知狄公！

然而，当他推开狄公值房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桌案上茶杯尚温，卷宗摊开，似是主人仅是暂时离开。“狄公何在？”裴敬之问向门外值守的衙役。“回裴帅，方才宫中有急诏，狄公匆忙入宫去了。”入宫？在这个时辰？裴敬之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他退出值房，下意识地按紧了怀中那包着毛发的油纸包。就在他转身欲先行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廊庑尽头，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那道身影修长，身着大理寺低级文官的青色袍服，动作略显匆忙。

但让裴敬之瞳孔骤然收缩的是——在那一瞬间的光影下，那人微微侧过头的颈后，发际边缘，似乎有一小片……暗金色，微微反光的……绒毛？！裴敬之浑身汗毛倒竖，几乎不假思索，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那人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加快，专挑人少的小路和回廊穿行。裴敬之紧随其后，心中却惊骇万分。

此人对大理寺内部路径竟如此熟悉，绝非刚来大理寺一日两日！追逐间，那人穿过一片竹林，前方已是相对僻静的后院档案库区域。忽然间，他身影一闪，眨眼便消失在库房那扇沉重的木门后。裴敬之毫不犹豫，紧跟其后，猛地推开木门！

档案库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锭的味道。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投下了沉重的阴影。

哪里还有人？他屏住呼吸，缓缓向内走去，右手紧紧按在刀柄上，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库房里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突然，在他左侧第三排书架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刮擦地面的异响！裴敬之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猛然拔刀，箭步冲了过去！书架之间通道狭窄。左侧尽头，一个背对着他的青色身影，正蹲在地上，似乎在匆忙地掩藏着什么！“不许动！大理寺办案！”裴敬之厉声喝道。

那青衣身影猛地一僵，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然后……转过了身。

待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裴敬之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那张脸……苍白，年轻，甚至带着几分文弱。但那双眼睛……那绝不是人的眼睛！

瞳孔是冰冷的竖瞳，如同蜥蜴或毒蛇！眼白的部分，是一种浑浊的、仿佛熔化的黄金般的色泽！此刻，这双非人的眼睛，正带着一种冰冷、漠然、又隐含着一丝戏谑的诡异神情，静静地盯着他！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那双非人眼眸的注视下，他怀中那包着暗金色毛发的油纸包，竟然开始隐隐发烫！仿佛和这男子的金色眼眸产生了某种共鸣！

“你……”裴敬之的嗓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那“人”却嘴角缓缓向上扯起，露出一个绝非人类能做出的、极度扭曲诡异的笑容。

它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咯咯”的、像是骨骼错位的轻响。“裴帅……”它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奇怪的摩擦感，“有些秘密……知道得太多……会短命的……”话音未落，它猛地一扬手！一团刺目的、冰冷的金色光芒骤然爆发，瞬间吞噬了裴敬之的全部视线。

第三章 非人之瞳耀眼金光并非是炽热，反而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剥夺了裴敬之的视线。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炫目的金白，紧接着便是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仿佛瞬间被抛入了极北的冰窟之中！多年练就的身手和办案时的本能救了他。

几乎在对方扬手的瞬间，他已下意识地侧身后仰，同时横刀向上格挡！铛！一声脆响！

火星四溅！一股巨大且刺骨的寒力顺着刀身狂涌而来，震得他虎口剧痛，几乎握不住刀！

这也是，绝非人类手臂能爆发出的力量！裴敬之借势向后急退，撞翻了一排书架，沉重的卷宗噼里啪啦砸落在地。他勉强稳住身形，视线开始缓缓恢复，但依旧残留着大片的光斑和模糊的重影。昏暗的光线下，青色身影依旧站在原地，并未追击。

它——微微歪着头，一双非人的金色竖瞳闪烁着冰冷而好奇的光，仿佛在审视一只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接着，它的右手微微抬起，手指……不，应该说是某种覆盖着暗金色细密鳞片的利爪，指尖处，一点极其细微、却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冰冷寒气的锐芒，正在缓缓收缩。刚才击打在刀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