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说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是废物，我反手把输卵管结扎报告甩在她新烫的卷发上。

那张薄薄的纸，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轻飘飘地滑过她涂着厚厚粉底的脸颊，落在她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猪脚姜醋蛋上。汤汁溅出来，烫红了她精心保养的手背。“啊！

”周凤兰，我婆婆，尖叫一声跳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脸上的皱纹因为愤怒和惊愕挤成一团，精心烫染的卷发沾了油星，一缕缕狼狈地贴在额角。

“洛遥！你疯了吗！你拿什么东西砸我？！”我没说话，抱着胳膊，冷眼看她。

客厅里那台超大屏幕电视里还在播放着家庭伦理剧，女主角哭哭啼啼，背景音乐煽情得要命。

茶几上，除了那碗油汪汪的猪脚姜醋蛋，还摊着几张打印纸，是她托人找来的“生男秘方”，旁边还压着本老黄历，上面用红笔圈了个好日子——适合“求子”。宋志强，我丈夫，原本坐在沙发另一头刷手机短视频，这会儿也懵了。他看看他妈，又看看我，最后目光落在那张沾了油渍的结扎报告上。他的脸，从脖子根一路红到了耳朵尖。“妈！

妈你没事吧？”他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抽纸巾给他妈擦手擦脸，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带着难以置信的责备，“洛遥！你这是干什么？

有话不能好好说？”好好说？我跟这一家子“好好说”了整整七年，说得我嘴巴都起茧子了。

有用吗？周凤兰一把推开儿子，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上，声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你！你居然敢拿这种东西扔我！反了天了！宋志强！

你看看你娶的好老婆！她这是要断我们老宋家的香火啊！绝户！

她这是存心让我们老宋家绝户！”绝户？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我心里狠狠剜了一下。七年前，我躺在产房冰冷的手术台上，大出血，医生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时候，她可没这么在乎过所谓的“香火”。她当时在产房外，对着签字的宋志强念叨的是：“要是丫头就算了，赶紧出来再怀一个，我们老宋家可不能没后。”声音不大，但我听得清清楚楚。我生玥玥，鬼门关走了一遭。

剖腹产，孩子太大，卡住了，宫口开全了硬是生不下来，紧急顺转剖。麻药劲还没完全上来，医生下刀的时候，那种清晰的、皮肉被割开的钝痛，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手术中大出血，血压掉得吓人，医生紧急输血。我躺在那里，浑身发冷，意识模糊，只听到仪器尖锐的报警声和医生急促的指令。后来护士告诉我，当时情况危急，医生出去找家属签风险告知书，问万一有情况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我撑过来了。

抱着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婴儿，看着她清澈懵懂的眼睛，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给她取名宋玥，希望她的人生像月光一样皎洁明亮，不被任何世俗的尘埃沾染。我以为，一个孩子就够了。我和宋志强都是普通工薪族，他搞销售，我在一家小公司做财务主管。

养一个孩子，供房供车，日子紧巴巴但还能过。我想给玥玥最好的，尽力培养她，让她快乐长大。可婆婆周凤兰不这么想。玥玥还在月子里，她就旁敲侧击：“趁年轻，恢复快，赶紧再生一个，玥玥也好有个伴。”我装没听见。玥玥一岁多，她开始明示：“我们老宋家三代单传，不能到志强这儿就断了根啊。丫头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人。”玥玥三岁上幼儿园，她开始变本加厉。到处搜罗偏方，酸儿辣女的试纸、清宫图、各种稀奇古怪的中药包，堆满了厨房的角落。只要宋志强在家，她就唉声叹气：“志强啊，妈这心里头不踏实啊，昨晚又梦见你爸叹气了，说老宋家根要断了……”宋志强呢？他是个“孝子”，也是个没主见的男人。

他妈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就怂了。他开始试探我：“遥遥，要不……咱再生一个？妈说得对，有个儿子家里也热闹点。玥玥一个人也孤单。”我问他：“生儿子？你能保证？

再生个女儿怎么办？继续生三胎四胎？你养得起吗？我的身体还经得起折腾吗？

”他支支吾吾：“那……那也得试试啊。妈那边压力太大了。再说，现在不是开放三胎了吗……”开放三胎，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凤兰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彻底疯了。她开始在我家长期驻扎。

每天早上六点准时敲我房门，端着一碗味道诡异的中药，说是“调理身体生儿子”的。晚上，餐桌上必定有一道油腻腻的“滋补”菜，猪腰子、公鸡汤、海马炖汤……那股腥膻味熏得我毫无食欲。

她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念叨：“隔壁老王家儿媳妇，又怀上了！人家头胎就是儿子！

”“你看楼下张阿姨，都四十五了，还拼了个儿子出来！”“我托人问了，有个老中医特别灵，吃了他的药保准生儿子！”“洛遥啊，不是我说你，你这肚子得争气啊！

女人生不出儿子，在婆家就是抬不起头！”这些话，像钝刀子割肉，日复一日。

我试图跟她讲道理：“妈，生男生女是男人决定的，跟女人没关系。再说，玥玥多好，聪明懂事……”“放屁！”她粗暴地打断我，“那是你没本事！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就是废物！

你看看你，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还不是勾引志强？

正经事一点不干！我们志强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废物？我白天上班，晚上带娃，家务全包，每个月工资一分不少拿回家，在她眼里，就因为我生了个女儿，我就是废物？

我跟宋志强吵，声嘶力竭：“你妈再这样，这日子没法过了！要么你让她走，要么我走！

”他一脸痛苦和为难，抱着头蹲在地上：“我能怎么办？她是我妈啊！你让我把她赶出去？

你忍心看她一把年纪伤心吗？你就不能体谅体谅老人家的心情？生个儿子怎么了？

人家不都这么过吗？又不是让你生七八个！”“体谅？谁体谅我？！”我气得浑身发抖，“生玥玥我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剖腹产才几年？疤痕都还没长结实！再生？

你是想要我的命吗？宋志强，我告诉你，这个三胎，我死都不会生！你要生，找别人生去！

”那次大吵之后，家里陷入冷战。周凤兰收敛了几天，但眼神里的怨毒更深了。

宋志强躲着我，要么加班，要么回来就钻进书房打游戏。直到上周五，周末家庭聚餐。

周凤兰娘家那边的亲戚都来了，坐了满满一大桌。酒过三巡，她一个远房表姐，抱着刚满月的大胖孙子，得意洋洋地显摆。周凤兰的脸，像蒙了一层灰。饭后，亲戚们围着逗玥玥玩。不知谁起哄：“玥玥，让你妈妈给你生个小弟弟好不好呀？

以后有人保护你哦！”七岁的玥玥，眨着大眼睛，天真地说：“好呀！我喜欢小弟弟！妈妈，你什么时候给我生小弟弟呀？”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有探究，有同情，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戏谑。周凤兰立刻接口，声音拔得老高，充满了怨气和挑衅：“听见没？连玥玥都想要弟弟了！洛遥！你自己看看！你这个当妈的，连女儿这点心愿都不满足吗？你还是不是个人！”那一刻，血液猛地冲上我的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我看着玥玥懵懂的眼神，看着周凤兰刻薄得意的脸，看着周围亲戚或明或暗的打量，再看向宋志强——他低着头，假装在专注地剥一个橘子，手指却微微发抖。心，彻底凉了。也彻底硬了。周末两天，我异常平静。

平静地给玥玥做了她爱吃的可乐鸡翅，平静地陪她画画、讲故事，平静地收拾屋子洗衣服。

宋志强大概以为我妥协了，松了口气，晚上想凑过来，被我冷冷地推开。周一早上，我把玥玥送到幼儿园，亲了亲她的小脸，叮嘱她听老师话。 然后，我直接开车去了市里最好的三甲医院。挂号，妇产科。我找到一位口碑很好的女医生。

诊室里很安静，只有我和她。“医生，我想做输卵管结扎手术。”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女医生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我：“你想好了？

这是永久性的避孕措施，不可逆的。而且你……才三十出头，孩子只有一个女儿？

”“我想好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清晰地说，“非常确定。”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我的精神状态。然后她问：“你丈夫同意吗？按照规定，已婚女性做绝育手术，需要配偶签字。”我从包里掏出那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放在桌上。“这是他的签字。

”那是去年公司搞一个什么健康保险，需要家属签字，宋志强嫌麻烦，直接给了我好几份签好名的空白纸，让我自己看着填。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用上。

女医生拿起文件，仔细看了看签名，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多了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同情。

她没再多问，只是说：“好。手术有风险，需要做术前检查，安排时间。你先去缴费做检查。

”我点点头：“谢谢医生。”检查很顺利。手术安排在周四上午。是个很小的手术，腹腔镜，微创。进手术室前，我给宋志强发了条信息，语气平淡：“上午单位安排体检，晚点回去。

”他没回。手术过程很快。麻药作用下，没什么痛苦。醒来时，小腹有些坠胀的疼。

护士叮嘱了一些术后注意事项，开了点消炎药。下午，我揣着那张新鲜出炉的《输卵管结扎手术报告单》，回到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报告单上，我的名字，手术名称，手术日期，清晰无比。右下角，还有宋志强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虽然是我替他写的。周凤兰正在厨房里忙活，锅里炖着老母鸡，浓浓的香味弥漫出来。她心情似乎不错，哼着不成调的戏曲。看到我回来，她立刻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堆起一种虚假的、带着施舍意味的笑：“遥遥回来啦？快洗手，今天炖了老母鸡给你补补！妈托人从乡下买的，纯粮食喂的，吃了保管身体好，好怀个大胖小子！”她还在做梦。我换好鞋，走到客厅。茶几上，那本摊开的老黄历格外刺眼。宋志强坐在沙发上，姿势都没变。我走到他面前，把那份报告单从包里抽出来。纸张发出轻微的“唰”声。周凤兰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嘴里还在絮叨：“……这汤啊，得趁热喝，凉了就没效果了……”就在她把汤碗放在茶几上的那一刻，我抬手，将那张薄薄的纸，用力地、狠狠地拍在了她油光发亮的卷发上，然后任由它滑落。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凤兰的尖叫声划破了凝固的空气。“洛遥！你疯了吗！你拿什么东西砸我？！

”她手忙脚乱地去抓头发，摸到一手油腻，再看清落在汤碗旁的那张纸上的字，她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种可怕的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指着那张纸，又指着我，“绝……绝育？你……你居然去做了绝育？！你断子绝孙啊你！你这个毒妇！

你想让我们老宋家绝后啊！宋志强！宋志强你死了吗！你看看！你看看她干的好事！

”宋志强终于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两步冲过来，一把抓起那张沾了油污的报告单，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上面的字和他自己的“签名”。他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更有一种被愚弄的狂躁：“洛遥！你！你哪来的我签名？！你居然伪造我签名去做手术？！

你……你简直丧心病狂！”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一片麻木的冰凉。

我冷笑一声：“伪造？宋志强，你好好想想，这签名怎么来的？去年公司保险需要家属签字，你嫌麻烦，直接给了我几份签好名的空白纸，让我自己搞定。你忘了吗？

”他的表情瞬间僵住，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愤怒凝固在脸上，显得滑稽又可笑。

他想起来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好啊！好啊！

”周凤兰捶胸顿足，一屁股瘫坐在地板上，开始嚎啕大哭，拍着大腿，“老天爷啊！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丧门星回来！自己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还要绝我们老宋家的根啊！没法活了啊！志强啊！我的儿啊！你就看着她这么欺负你妈啊！

你要是个男人，你就给我打死这个毒妇！”宋志强被他妈哭得心烦意乱，加上被我戳穿签名的来源，恼羞成怒彻底冲昏了头脑。他猛地扬起手，朝着我的脸就扇了过来：“洛遥！你太过分了！你跟我妈道歉！立刻！马上！”我早有防备，在他巴掌落下来之前，猛地往后一退。他的手掌带着风，“啪”地一声，擦着我的耳廓，打在了空气里。“道歉？”我站稳身体，冷冷地直视着他和他那哭天抢地的妈，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冰冷，“我凭什么道歉？我错在哪里了？

错在不该用我的身体去生你们想要的儿子？错在不该在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后，还想着保护自己不再去送死？”我指着周凤兰，毫不客气：“她！从玥玥出生那天起，就没给过我好脸色！就因为玥玥是个女孩！她逼我生二胎，逼我生三胎！整天骂我是废物！

是没用的东西！给我灌那些乱七八糟的毒药！挑唆我女儿！她关心过我的身体吗？

关心过玥玥吗？她只关心你们老宋家那不知道在哪里的香火！”我的目光转向宋志强，充满了失望和鄙夷：“还有你！宋志强！你算什么男人？你除了在你妈面前装孝子，在我面前装无辜，你还会什么？你妈逼我的时候，你躲在后面！你妈欺负我的时候，你装聋作哑！你妈骂我是废物的时候，你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我不过是做了个决定，保护我自己不再受罪的决定，你就跳出来要打我？要我给你妈道歉？宋志强，我告诉你，我洛遥不欠你们宋家的！更不欠你们宋家一个儿子！”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周凤兰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宋志强被我骂得脸色铁青，扬起的手僵在半空，放也不是，落也不是，尴尬又狼狈。就在这时，大门锁孔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妈妈！

我回来啦！”玥玥清脆的声音响起，她背着大大的书包，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冲了进来。

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她愣住了。她看看坐在地上哭的奶奶，看看脸色铁青举着手的爸爸，又看看站在中间、脸色冰冷的我，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爸爸……你为什么举着手？你要打妈妈吗？”她怯生生地问，声音带着哭腔。

宋志强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放下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没……没有，玥玥，爸爸……爸爸跟妈妈闹着玩呢……”周凤兰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扑过去抱住玥玥，哭得更大声：“玥玥啊！我的乖孙女啊！你妈她不要你了！她不要我们了！

她要绝了我们宋家的后啊！以后你就没弟弟了！你妈是个坏女人啊！

”“奶奶……”玥玥被奶奶勒得难受，又被她的话吓到，小脸煞白，无助地看向我，“妈妈……奶奶说的是真的吗？你不要玥玥了吗？

妈妈……”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我快步走过去，用力把玥玥从周凤兰的怀里拉出来，紧紧抱在怀里。“玥玥不怕，”我摸着她的头，声音尽量放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妈妈永远要玥玥。妈妈最爱玥玥了。

奶奶在胡说八道。妈妈没有不要玥玥，妈妈只是做了一个手术，以后不会再生小宝宝了。

妈妈有玥玥就够了，玥玥就是妈妈的全部。”我抬起头，冰冷的目光扫过周凤兰和宋志强：“谁再敢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宋志强，我现在就带玥玥回我爸妈家。这个家，我多待一秒都觉得恶心！”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抱起还在抽泣的玥玥，转身回房间，开始迅速收拾我和玥玥的衣物。我的动作很快，